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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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臨敵應變的經驗極是豐富,一見他挺胸上前,便知他不懷好意,右手這一擋,原是藏了不少後著,給對方刁住手腕,本當轉臂斜切,轉守為攻,豈知自己內力全失之後,雖是照舊轉臂,卻發不出半點力道,只聽得喀喇一聲響,右臂關節中一麻,手肘已然被他壓斷,這才覺得徹骨之痛。 王家駒下手極是狠辣,一壓斷令狐冲右臂,跟著一抓一扭,將他左臂齊肩的關節拉脫了臼,說道:「哥哥,快搜!」王家駿伸出左腿,攔在令狐冲雙腿之前,防他飛腿傷人,伸手到他懷中,將各種零星物事一件件的掏了出來。突然之間,摸到一本薄薄的書冊,當即取出。二人同聲歡叫:「在這裏啦,在這裏啦,搜到了林姑丈的辟邪劍譜。」 王家駿、王家駒忙不迭的揭開那本冊子,只見第一頁上寫著「笑傲江湖之曲」六個篆字。王氏兄弟只是粗通文墨,這六個字若是楷書,倒也認得,一書作篆體,那便一個也不識得了。再翻遇十頁,但見一個個的均是奇文怪字,他二人不知這是瑤琴之譜,心中既已認定是辟邪劍譜,自是更無懷疑,大叫:「辟邪劍譜,辟邪劍譜!」王家駿道:「給爹爹瞧去。」拿了那部琴簫之譜,急奔出房。王家駒在令狐冲腰裏重重踢了一腳,罵道:「不要臉的小賊!」又在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令狐冲初時氣得幾乎胸膛也要炸了,但轉念一想:「這兩個小子無知無識,他祖父和父親卻不致是如此粗鄙,待會得知這是琴譜簫譜,非來向我賠罪不可。」只是雙臂脫臼,一陣陣疼痛難當,又想:「我內功全失,遇到街上的流氓無賴,也毫無抵抗之力,已成廢人一個,活在世上,更有何用?」他躺在床上,額頭不住冒汗,過了良久,只聽得腳步聲響,王氏兄弟快步回來。王家駿冷笑道:「去見我爺爺。」 令狐冲怒道:「不去!你爺爺不來向我賠罪,我去見他幹麼?」王家駿、家駒兄弟哈哈大笑。王家駒道:「我爺爺向你這小賊賠罪?發你的春秋大夢了!去,去!」兩人抓住令狐冲腰間衣服,將他提了起來,走出房外。令狐冲罵道:「金刀王家還自誇是俠義道呢,卻如此狂妄欺人,當真是卑鄙之極。」王家駿反手一掌,打得令狐冲滿口是血。令狐冲極是倔強,仍是罵聲不絕,給王氏兄弟提到後面花廳之中。 只見岳不群夫婦和王元霸分賓主而坐,王伯奮、仲強二人坐在王元霸下首。令狐冲兀自在大罵:「金刀王家,卑鄙無恥,武林中從未見過這等污穢骯髒的人家!」岳不群臉一沉,喝道:「冲兒,住口!」令狐冲聽到師父喝斥,這才止聲不罵,雙眼向著王元霸瞪目而視。王元霸手中拿著那部琴簫曲譜,說道:「令狐賢弟,這部辟邪劍譜,你是從何處得來的?」令狐冲仰天大笑,笑聲半晌不止。岳不群斥道:「冲兒,尊長問你,便當據實稟告,何以膽敢如此無禮?什麼規矩?」令狐冲道:「師父,弟子重傷之後,全身無力,這兩個小子如何對付我,嘿嘿,這是江湖上待客之道麼?」 王仲強道:「倘若是朋友住客,我們王家說什麼也不敢得罪。但你負人所託,將這部辟邪劍譜據為己有,這是盜賊之行,我洛陽金刀王家是清白人家,豈能再當他是朋友?」令狐冲道:「你祖孫三代,口口聲聲的說這是辟邪劍譜,可是你們見過辟邪劍譜沒有?怎知這便是辟邪劍譜?」王仲強一怔,道:「這部冊子從你身上搜了出來,岳師兄又說這不是華山派的武功書譜,卻不是辟邪劍譜是甚麼?」令狐冲氣極反笑,道:「你既說辟邪劍譜,便當它是辟邪劍譜好了。但願你金刀王家依樣照式,練成天下無敵的劍法,從此洛陽王家在武林中號稱刀劍雙絕,哈哈,哈哈!」 王元霸道:「令狐賢弟,小孫一時得罪,你也不必介意。人孰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你既把劍譜交了出來,衝著你師父的面子,咱們還能追究麼?這件事,大家此後誰也別提。我先給你接上了手膀再說。」說著下坐走向令狐冲,伸手去抓他左掌。令狐冲退後兩步,厲聲道:「且慢!令狐冲可不受你買好。」 王元霸愕然道:「我向你買甚麼好?」令狐冲道:「我令狐冲又不是木頭人,我的手臂你們愛折便折,愛接便接!」向左兩步,去到岳夫人面前,道:「師娘,我……我的手臂……」他不用多說,岳夫人已知其意,嘆了一口氣,將他左臂和右臂被扭脫的關節都給接上了。令狐冲雙臂只是關節脫臼,並不是骨骼折斷,凡是學過擒拿短打之人,必會接骨,因此岳夫人替他接上關節,那是毫不費力。 令狐冲道:「師娘,這明明是一本七絃琴的琴譜,洞簫的簫譜,他王家目不識丁,硬說是辟邪劍法的劍譜,天下居然有這等大笑話。」岳夫人道:「王老爺子,這本譜兒,給我瞧瞧成不成?」王元霸道:「岳夫人請看。」將曲譜遞了過去。岳夫人翻了幾頁,也是不明所以,說道:「琴譜簫譜我是不懂,劍譜卻曾見過一些,這部冊子,卻不像是劍譜。王老爺子,府上可有甚麼人會奏琴吹簫?不妨請他來看看,便知端的。」王元霸心下有些猶豫,只怕這真是琴譜簫譜,這個人可丟得夠瞧的,王家駒卻是個毛包,大聲道:「爺爺,咱們賬房裏的易師爺他會吹簫,去叫他來瞧瞧,也就是了。這明明是辟邪劍譜,怎麼會是琴譜簫譜?」王元霸道:「武林之中,武學秘笈的種類極多,有人為了守秘,怕人偷窺,故意將武功圖譜寫成曲譜模樣,那也是有的。這並不足為奇。」岳夫人道:「府上既有一位師爺會得吹簫,那麼這是劍譜還是簫譜,請他來一看便知。」王元霸無奈,只得命王家駒去請易師爺來。 那易師爺是個瘦瘦小小,五十來歲的漢子,頦下留著一部稀稀疏疏的鬍子,衣履甚是整潔。王元霸道:「易師爺,請你瞧瞧,這是不是尋常的琴譜簫譜?」易師爺打開琴譜來看了幾頁,搖頭道:「這個,晚生可不大懂了。」再看那簫譜時,臉上登時一亮,口中低聲哼了起來,左手兩根手指不住在桌上輕輕打著節拍。哼了一會,如又搖頭,道:「不對,不對!」跟著又哼了下去,突然之間,聲音拔高,忽又變啞,皺起了眉頭,道:「世上絕無此事,這個……這個……晚生實在難以明白。」 王元霸道:「這部書中,是否大有可疑之處?是否與尋常簫譜大不相向?」易師爺翻回到簫譜的首頁,道:「東翁請看,此處宮調,突轉變徵,實在大違樂理,而且簫上也吹不出來。這裏忽然又轉為角調,再轉羽調,那也是從所未見的曲調,洞簫之中,無論如何奏不出這等曲子的。」 令狐冲冷笑道:「是你不會吹,未見得別人也不會吹奏!」易師爺點頭道:「那也說得是,不過世上如果當真有人能吹奏這樣的調子,晚生佩服得五體投地,佩服得五體投地。除非是……除非是東城……」王元霸打斷他話頭,道:「你說這不是尋常的簫譜了?其中有些調子,根本無法在簫中吹奏出來?」易師爺點頭道:「是啊!大非尋常,大非尋常,晚生是決計吹不出的。除非是東城……」岳夫人道:「東城有那一位名師高手,能夠吹這曲譜?」易師爺道:「這個……晚生可也不能擔保,只是……只是東城的綠竹翁,他也會撫琴,又會吹簫,或許能吹得出,也不一定。他吹奏的洞簫,可比晚生要高明得多,實在是高明得太多,不能同日而語。」 王元霸道:「既非尋常的簫譜,這中間當然是大有文章了。」 王伯奮在旁一直靜聽不語,此刻忽然插口道:「爹,鄭州八卦刀的一部四門六合刀法,不也是記在一部曲譜之中麼?」王元霸一怔,隨即會意,知道兒子是在信口開河,鄭州八卦刀的掌門人莫星,與洛陽金刀王家是數代的姻親,他八卦刀門中可並無甚麼四門六合刀法,但料想華山派只是專研劍法,別派中有沒有這樣一種刀法,岳不群縱然再博,也未必盡曉,當即點頭道:「不錯,不錯,幾年前莫親家還提起過這件事。曲譜中記以刀法劍法,那是常有之事,一點也不足為奇。」 令狐冲冷笑道:「既是不足為奇,那麼請教王老爺子。這兩部曲譜中所記的劍法,是怎麼一副樣子。」王元霸道:「這個……唉,我女婿既已逝世,這曲譜中的秘奧,世上除了老弟一人之外,只怕再無第二人知道了。」原來王元霸不但武功卓絕,刀法精奇,而且說話處世,也是十分狠辣,這一句話兜了轉來,又咬定令狐冲是盜竊了辟邪劍譜的訣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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