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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第三十一回 生死之交

  田伯光斷斷續續的說來,虧他重傷之下,居然還能將這些胡說八道的話記得清清楚楚,想是當時實在印象太過深刻。令狐冲嘆道:「這六位仁兄,當真是世間罕見,我…我也是被他們害苦了。」

  田伯光驚道:「原來令狐兄也是傷在他們手下?」令狐冲嘆道:「誰說不是呢!」田伯光道:「他們爭辯不休,我身子凌空吊著,不瞞令狐兄說,心中可真是害怕。我大聲說道:『若是將我撕成四塊,我是一定不會說話的了,就算口中會說,我心裏氣惱,也決計不說。』一人道:『將你撕成四塊之後,你的嘴巴在一塊上,心又在另一塊上,心中所想和口中所說,又怎能聯在一起?』令狐兄,你想這種言語,是否莫名其妙之極?我當下也給他們來個亂七八糟,叫道:『有事快問,再拉住我不放,我可要大放毒氣了。』一人問道:『什麼大放毒氣?』我說:『我的屁臭不可當,聞到之後,三天三晚吃不下飯,還得將三天之前吃的飯盡數嘔將出來。警告在先,莫謂言之不預也。』」令狐冲笑道:「這幾句話,只怕有些道理。」

  田伯光道:「是啊,那四人一聽之後,不約而同的大叫一聲,將我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跳了開去。我躍將起來,只見六個古怪之極的老人各自伸手掩鼻,顯是怕我的屁臭不可當。令狐兄,你說這六個人叫什麼桃谷六仙?」令狐冲道:「正是,唉,可惜我沒田兄聰明,當時沒施這臭屁之計,將他們嚇退。田兄此計不輸於當年諸葛亮嚇退司馬懿的空城之計。」

  田伯光乾笑兩聲,罵了一句「他奶奶的」,說道:「我知道這六個人不好惹,偏生兵刃又丟在你那思過崖上了,當下腳底抹油,便想開溜,不料這六個人手掩鼻子,像一堵牆子似的排成一排,擋在我的面前,嘿嘿,可誰也不敢站在我的身後。我一見衝不過去,立即轉身,那知這六個人動作猶似鬼魅,也不知怎的,竟又已轉將過來,擋在我的身前。我連轉幾次,閃避不開,當即一步一步的向後退。可是我向後倒退,被山壁阻住,這六個怪物高興得緊,呵呵大笑,又問:『他在那裏?這個人在那裏?』我問:『你們要找誰?』六個人齊聲道:『我們圍住了你,你無路逃走,必須回答我們的話。』其中一人道:『若是你圍住了我們,教我們無路逃走,那就由你來問我們,我們只好乖乖的回答了。』另一人道:『他只有一個人,怎能圍得住我們六人?』先前那人道:『假如他本領十分高強,以一勝六呢?』另中人道:『那也只是勝過我們,而不是圍住我們。』先一人道:『但若將我們堵在一個山洞之中,守住洞門,不讓我們出來,那不是圍住了我們嗎?』另一人道:『那是堵住,不是圍住。』先一人道:『但若他張開雙臂,將我們一齊抱住,豈不是圍了?』另一人道:『第一,世上無如此長臂之人;第二,就算世上真有,至少眼前此人就無如此長臂;第三,就算他將我們六人一把抱住,那就是抱,不是圍。』先一人愁眉苦臉,無可辯駁,卻偏又不肯認輸,呆了半晌,突然大笑,說道:『有了,他若大放臭屁,教我們不敢向外奔跑,以屁圍之,難道不是圍?』其餘四人一齊拍手,笑道:『對啦,這個人有法子將我們圍住。』

  「我一聽他們如此說法,靈機一動,撒腿便奔,叫道:『我……我要圍你們啦。』料想他們怕我臭屁,不會再追,那知道這六個怪物行動比我田伯光快上十倍,我沒奔得兩步,已給他們揪住,立即將我按著坐在一塊大石之上,牢牢按住,令我就算真的放屁,臭屁也是不致外洩。」

  令狐冲哈哈大笑,但笑得幾聲,便覺胸口熱血翻湧,再也笑不下去了。田伯光續道:「這六怪按住我後,一人問道:『屁從何出?』另一人道:『屁從腸出,自屬於陽明大經腸,點他商陽、合谷、曲池、迎香諸穴』他說了這話,隨手便點了我這四處穴道,出手之快,認穴之準,田某生平從所未見,當真令人好生佩服。他點穴之後,六個怪物都是嘆了口長氣,如釋重負,都道:『這臭……臭……臭屁蟲再也放不出臭屁了。」那點穴之人又問:『喂,那人究竟在那裏?你若是不說,我永遠不給你解穴,叫你有屁難放,脹不可當。』

  「我心中想,這六個怪物武功如此高強,來到華山,自不會是找尋泛泛之輩。令狐兄,尊師岳先生夫婦其時不在山上,就算已經回山,自是在祖先堂中居住,一找便著。我思來想去,六怪所要找尋的,定是你太師叔風老前輩了。」

  令狐冲心中一震,忙問:「你說了沒有?」田伯光大是不懌,道:「呸,你當田某是甚麼人了?田伯光貪花好色,江湖上名聲不佳,卻也止於貪花好色而已。田某既已答應過你,絕不洩漏風老前輩的行蹤,難道我堂堂男兒,是食言而肥之人嗎?」令狐冲道:「是是,小弟失言,田兄莫怪。」田伯光道:「你若再瞧我不起,咱們一刀兩斷,從今而後,誰也別當誰是朋友。」令狐冲默然,心想:「你是武林中眾所不齒的採花淫賊。誰又將你當朋友了?只是你數次可以殺我而沒下殺手,總算我還欠你的情。」黑暗之中,田伯光瞧不見他的臉色,只道他已然默諾,續道:「那六怪不住問我,我不耐煩起來,大聲道:『我知道這人的所在,可是偏偏不說,這華山山嶺連綿,峰巒洞谷,不計其數,我若是不說,你們一輩子也休想找得到他。』那六怪大怒,對我痛下折磨,我從此就給他們來個不理不睬。令狐兄,這六怪武功非同小可,你快去稟告風老前輩知曉,須得早作準備才是。」

  令狐冲道:「田兄,不瞞你說,這桃谷六仙要找的是我,可不是我風太師叔。」田伯光全身一震,道:「你?他們找你幹甚麼?」令狐冲道:「他們和你一般,也是受了儀琳小師妹之託,來找我去見她一見?」田伯光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只是不絕發出「荷荷」之聲。

  令狐冲知道桃谷六仙武功之高,令人匪夷所思,而內力真氣,更是強勁古怪。田伯光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六怪對我痛加折磨」,其實這「痛加折磨」四字之中,不知包括了多少毒辣苦刑,多少難以形容的熬煎。自己此刻尚且在身受其酷,六怪對自己是一番好意的治傷,已然如此,他們逼迫田伯光說話,則手段之厲害,自是又狠上百倍了,耳聽得田伯光呻吟之聲,心下好生過意不去,說道:「你寧死不洩漏我風太師叔祖的行藏,真乃天下信人,令人可敬可佩。」田伯光嘆了口氣,道:「田某為武林中名門正派之士所不齒,今日得你一言相讚,死亦瞑目了。」

  令狐冲心中一驚:「我師父師娘到處尋他,要取他首級,我卻反而出言稱讚於他。這句話若教師父師娘聽見了,他二位不知將生多大的氣?」只聽田伯光又道:「早知這六個怪人找的是你,我實該立即說與他們知曉,這六怪將你請了去,我跟隨其後,也不致劇毒發作,葬身於華山了。咦,你既落入六怪手中,他們怎地沒將你夾手夾腳的抬了去見那小師太?」令狐冲嘆了口氣,道:「總之是一言難盡。田兄,你說是劇毒發作,葬身於華山?」田伯光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身上給人下了劇毒,命我一月之內將你請去和那小師太會上一會,便給解藥解我之毒。眼下我既請你請不動,打又打不過,還給這六個怪物整治得遍體鱗傷,屈指算來,毒發之期也不過七日了。」

  令狐冲問道:「那儀琳小師父現下是在何處?從此處去,不知有幾日之程?」田伯光大喜,問道:「你肯去了?」令狐冲道:「你曾數次饒我不殺,雖然你行為不端,令狐冲卻也不能眼睜睜的瞧著你為我毒發而死。當日你恃強相逼,我自是寧折不屈,但此刻情勢,卻又大不相同了。」田伯光道:「小師太住在川北,唉……」他嘆了口氣道:「若是咱二人身子安健,騎上快馬,七日七夜也趕到了。這時候兩個人都傷成這等模樣,別說七日,只怕七十天也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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