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九〇


  令狐冲向他挑戰之時,早已成竹在胸,想好了拆招之法,後洞石壁上所刻圖形,均是以奇門兵刃破劍,自己若是使劍,此刻獨孤九劍尚未練成,反而無必勝之方,這柄破帚卻正好當作雷霆擋,眼見成不憂一劍刺來,破掃帚便往他臉上掃了過去。

  令狐冲這一下其實也真是危險,要知雷霆擋乃精鋼所鑄,掃上了原是不死也必受傷,如果他手中所持真是雷霆擋,這一掃妙到顛毫,對方須迴劍自救,但這把破掃帚卻有什麼脅敵之力?他內力平常,什麼「真力所至。草木即是利劍」云云,全是信口胡吹,這一掃帚便掃在成不憂臉上,最多不過劃出幾條血絲,有甚大礙?可是成不憂這一劍,卻在他身上穿膛而過了。只是他料想對手乃前輩名宿,絕不願自己這柄沾滿了雞糞泥塵的破掃帚在他臉上掃上一掃。縱然一劍將自己殺了,也難雪破帚掃臉之恥。果然眾人驚呼聲中,成不憂偏臉閃開,迴劍去斬掃帚。

  令狐冲將破帚一捺,避開了這劍。成不憂被他一招之間即逼得迴劍自救,不由得臉上一熱,他可不知令狐冲破掃帚這一掃,其實是魔教十餘位高手長老不知花了多少時光,才創出來剋制他這一招的妙著,實是嘔心瀝血、千錘百練的力作,還道令狐冲亂打誤撞,竟亦破解了自己這一招。他惱怒之下,第二劍又已刺出,這一劍可並非按著原來次序,卻是本來刺向岳不群腋下的第四劍。令狐冲一側身,帚交左手,似是閃避他這一劍,那破帚卻如閃電般疾穿而出,指向成不憂的前胸。帚長劍短,帚雖後發,卻是先至,成不憂的長劍尚未圈轉,幾根掃帚上的竹絲,已然戳到了他的胸口。令狐冲叫道:「著」嗤的一聲響,長劍已將他破帚的帚頭斬落。但旁觀眾高手人人看得明白,這一招成不憂已然輸了,如果令狐冲所使的不是一柄竹帚,而是鋼鐵所鑄的雷霆擋,九齒釘拔耙、月牙鏟之類武器,成不憂胸口己受重傷。

  對手若是一流高手,成不憂只好撒劍認輸,不能再胡纏下去,但令狐冲明明只是個二代弟子,自己敗在他一柄破掃帚下,顏面何存?當下更不思索,刷刷刷連刺三劍,盡是華山派的絕招,三招之中,倒有兩招是後洞石壁上所刻。另一招令狐冲雖未見過,但他自從學了獨孤九劍的「破劍式」後,於天下諸種劍招的破法,心中都已有了些頭緒,閃身避開了對方一劍之後,跟著便以石壁上棍棒破劍之法,以掃帚柄當棍棒使,一棍將成不憂的長劍擊歪,跟著舉棍直擊,向他劍尖撞了過去。

  假若他手中所持是一根鑌鐵棍棒,則棍堅劍柔,長劍為雙方勁力所撞,立時折斷,那是破解對方這一招的妙法,使劍者更無解救之道。不料他在危急中順手使出,沒料到自己所持的只是一根竹棍,以竹棍遇利劍,當真是勢如破竹,擦的一聲響,長劍插進了竹棍之中,直沒至劍柄。令狐冲念頭轉得奇快,右手順勢一掌,橫擊帚柄,那掃帚挾著柄長劍,斜刺裏飛了出去。成不憂又羞又怒,左掌一翻,喀的一聲,正擊在令狐冲胸口。他是數十年的修為,令狐冲只不過仗著熟悉招數變化,以內力而論,如何是他的對手,身子向後一仰,立時翻倒,口中鮮血狂噴。

  突然間人影閃動,成不憂雙手雙腳被人抬了起來,只聽他一聲慘呼,滿地鮮血內臟,一個人竟被拉成四截,兩隻手兩隻腳分持在四個形貌奇醜的怪人手裏,正是桃谷四仙將他活生生的分屍四片。這一變化俄頃,眾人嚇得呆了。岳靈珊見到這血肉模糊的慘狀,眼前一黑,登時暈倒。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也突然,饒是岳不群、封不平等皆是武林中見多識廣的大高手,卻也都驚得呆了。便在桃谷四仙撕裂成不憂的同時,灰臉的桃幹仙與馬臉的桃實仙二人搶起躺在地上的令狐冲,迅捷異常的向山下奔去。岳不群和封不平雙劍齊出、向桃花仙和桃葉二人背心刺去,只聽得錚錚兩響,雙劍如中鋼板,跟著拍拍兩聲,雙劍齊中折斷。桃谷四仙一齊展開輕功,頭也不回的去了。岳不群和封不平折劍之時,手上都是一震,只感到對方實非血肉之軀,不由得心下大駭,但隨即省悟,這兩個怪人背上定是負了鋼板鐵甲之類,否則怎能擋得住二大高手的劍刺。另一名華山劍宗好手高不惑擲出一枚甩手箭,嵩山派的蒼髯打出一枚飛錐。兩枚暗器均是去勢勁急,但聽得叮叮兩聲響,雖然都射中桃谷二仙的背心,卻無損二人分毫,瞬息之間,六人和令狐冲均已沒了蹤影。

  湯英鶚和岳不群、封不平、高不惑等人面面相覷,眼見桃谷六仙去得如此快速,再也追趕不上,各人瞧著滿地鮮血和成不憂分成四塊的肢體,又是驚懼,又是憂愧。隔了良久,湯英鶚搖了搖頭,封不平也搖了搖頭。

  且說令狐冲被成不憂一掌打得重傷,隨即被桃谷二仙抬著下去,未到半山,已經昏暈過去,醒轉來時,眼前只見一張馬臉,兩對眼睛凝視著自己,臉上充滿著關切之情。桃花仙見到令狐冲睜開眼睛,喜道:「醒啦,醒啦,這小子死不了啦。」桃實仙道:「當然死不了,給人輕輕的打上一掌,怎麼會死?」桃花仙道:「你倒說得稀鬆平常,這一掌打在你身上,自然傷不了你,打在這小子身上,說不定便打死了他。」桃實仙道:「他明明沒有死,你怎麼說打死了他?」桃花仙道:「我不是說一定死,我是說,或許會死。」桃花仙道:「他既然活轉,就不能再說『或許會死』。」桃花仙道:「我說都說了,你待怎樣?」桃實仙道:「那就證明你眼光不對,也可說你根本沒有眼光。」桃花仙道:「你既有眼光,道他決計死不了,剛才為甚麼唉聲嘆氣,滿臉愁容?」桃實仙道:「第一,我剛才唉聲嘆氣,不是擔心他死,是擔心小姑娘見了他這等模樣後為他擔心。第二,我從小就生成一張馬臉,既是馬臉,當然很長,臉孔長了,當然不會嘻嘻哈哈。」桃花仙道:「你既然知他一定不會死,就可以告知小姑娘不用擔心,小姑娘既然不擔心,你又擔心些甚麼?」桃實仙道:「第一,我叫小姑娘不擔心,她未必就聽我話,就算他聽了我話,偽裝不擔心,那麼我也便要擔心。第二,這小子雖然死不了,這傷著實不輕,說不定難好,那麼我自然也有點擔心。」

  令狐冲聽他兄弟二人辯個不休,雖是聽著可笑,但顯然他二人對自己的生死實是關切,不禁頗為感激,又聽他二人口口聲聲說到「小姑娘為自己擔心」,想必那「小姑娘」便是恆山派的儀琳小師妹了,當下微笑道:「兩位放心,令狐冲死不了。」桃實仙道:「你聽,他自己說死不了,你剛才還說或許會死。」桃花仙道:「我說那句話之時,他還沒開口說話。」桃實仙道:「他既然睜開了眼睛,當然就會開口說話,誰都料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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