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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不料他轉得快,田伯光比他更快,令狐冲只奔出數丈,便見田伯光已攔在他的面前。要知田伯光號稱「萬里獨行」,輕功之高,武林實所罕有。他刀法尤為了得,他十數年來作惡多端,俠義道幾次糾集人手,大舉圍捕,所以始終沒能傷到他一根毫毛,便是因他輕功絕佳之故。田伯光雙手一攔,令狐冲立即轉身,想要從前崖躍落,只奔了十餘步,田伯光已追上,在他面前伸手一攔,哈哈大笑。令狐冲退了三步,拔出長劍,叫道:「逃不了,只好打。我可要叫幫手了,田兄莫怪。」

  田伯光笑道:「尊師岳先生若是到來,只好輪到田某足底抹油。可是岳先生與岳夫人此刻尚在陝東五百里外,來不及趕回相救。令狐兄的師弟、師妹人數雖多,叫上崖來,卻仍不是田某敵手,男的枉自送了性命,女的……嘿嘿,嘿嘿。」這幾下「嘿嘿」之聲,笑的大是不懷好意。令狐冲心中一驚,暗道:「就算思過崖離華山總堂甚遠,我就算縱聲大呼,師弟師妹們也無法聽見。何況這田伯光是出名的採花淫賊,倘若小師妹給他見到了,那裏還有倖理?我便是給他身上斬一千刀一萬刀,也不能出聲呼叫,免得小師妹受他污辱。」又想:「啊喲,好險!剛才我幸虧沒能逃走,否則田伯光必到華山總堂去找我,小師妹定然會給他撞見。小師妹這等花容月貌,落入了這萬惡淫賊眼中,我……我可萬死莫贖了。」

  他向來狡譎多智,眼珠一轉,已打定了主意:「眼下只有跟他敷衍,拖延辰光,既難力敵,便當智取,只須拖到師父、師娘回山,那便平安無事了。」便道:「好吧,令狐冲打不過,又逃不掉,叫不到幫手……」雙手一攤,作個無可奈何之狀,意思是說你要如何便如何,我只有聽天由命了。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你千萬別會錯了,只道田某要跟你為難,其實此事於你有大大的好處,將來你定會重重謝我。」令狐冲搖手道:「田兄是聲名狼籍的淫賊,不論這件事對我有多大好處,令狐冲潔身自愛,絕不跟你同流合污。」

  田伯光笑道:「田某是聲名狼籍的採花大盜,令狐兄卻是武林中第一正人君子岳先生的得意弟子,自不能和我同流合污。只是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令狐冲道:「什麼叫做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田伯光笑道:「在衡陽醉仙樓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桌共飲之誼。」令狐冲道:「當年劉備也曾和大奸雄曹操青梅煮酒,共論天下英雄。同桌共飲,何足道哉?」田伯光道:「在衡山群玉院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院共嫖之雅。」令狐冲呸的一聲,道:「其時令狐冲身受重傷,為人所救,暫在群玉院中養傷,怎說得上一個『嫖』字?」田伯光笑道:「可是便在那群玉院中,令狐兄卻和兩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曾有同被共眠之樂。」

  令狐冲心中一震,大聲道:「田伯光,你口中放乾淨些!令狐冲聲名清白,那兩位姑娘更是冰清玉潔。你這般口出污言穢語,我要不客氣了。」田伯光笑道:「你今日對我不客氣有甚麼用?你要維護華山的清白令名,當時對那兩位姑娘就該客氣尊重些,卻為何當著青城派、衡山派眾英雄之前,和這兩位姑娘大被同眠,上下其手,無所不為?哈哈,哈哈!」令狐冲大怒,呼的一聲,便向他拍出一掌,田伯光笑著避過,道:「這件事你要賴也賴不掉啦,當日你若不是在床上被中,對這兩個小姑娘大肆輕薄,為什麼她們今日會對你苦害相思?」

  令狐冲心想:「這人是個無恥浪子,什麼話也說得出口,跟他這般莫名其妙的纏下去,不知他將有多少難聽的話說將出來。那日在醉仙樓頭,他中了我的詭計,此是他生平的奇恥大辱,唯有以此塞他之口。」當下不怒反笑,說道:「我道田兄千里迢迢的,到華山幹什麼來著,卻原來是奉了你師父儀琳小尼姑之命,送兩罈酒給我,以報答我代她收了這樣一個乖徒弟,哈哈,哈哈!」田伯光臉上一紅,隨即寧定,正色道:「這兩罈酒,是田某自己的一番心意,只是田某來到華山,確是與儀琳小師父有關。」令狐冲笑道:「師父便是師父,那裏還有什麼大師父,小師父之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道你想不認賬麼?儀琳師妹是恆山派的名門高弟,你拜上了這樣一位師父,真是你的造化,哈哈!」

  田伯光大怒,手按刀柄,便欲拔刀,但隨即忍住,冷冷的道:「令狐兄,你手上的功夫不行,嘴頭的功夫倒很厲害。」令狐冲笑道:「刀劍拳腳既不是田兄對手,只好在嘴上找些便宜。」田伯光道:「嘴上輕薄,田伯光甘拜下風。令狐兄這便跟我走吧。」令狐冲道:「不去!殺了我也不去!」

  田伯光道:「你可知我要你到那裏去?」令狐冲道:「不知道!上天也好,入地也好,田伯光到那裏,令狐冲總之是不去。」田伯光緩緩搖頭,道:「我是來請令狐兄去見一見儀琳小師父。」令狐冲吃了一驚,道:「儀琳師妹又落入你這惡賊之手麼?你忤逆犯上,竟敢對自己師父無禮!」田伯光怒道:「田某師尊另有其人,說出來嚇你一跳,此後休得再將儀琳小師父牽扯在一起。」他神色漸和,又道:「儀琳小師父日思夜想,更是牽掛著令狐兄,在下當你是朋友,從此不敢對她再有半分失敬,這一節你倒可放心。咱們走吧!」令狐冲道:「不去!一千個不去,一萬個不去!」

  田伯光微微一笑,卻不作聲。令狐冲道:「你笑什麼?你武功勝於我,便想唯力道是恃,將我擒下山去嗎?」田伯光道:「田某對令狐兄並無敵意,原不想得罪了尊駕,只是既然乘興而來,便不欲敗興而歸。」令狐冲道:「田伯光,你刀法甚高,要殺我傷我,確是不難,可是令狐冲可殺不可辱,最多性命送在你手,要想擒我下山,卻是萬萬不能。」

  田伯光側頭向他斜眼,心想:「那日在山洞之中,醉仙樓頭,兩度和他交手,此人果然是勇悍絕倫,任性而為,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是當真拚命,我殺他容易,擒他卻是為難。」說道:「我受人之託,請你去和儀琳小師太一見,實無他意,你又何必拚命?」令狐冲道:「我不願做的事,別說是你,便是師父、師娘、五嶽盟主、皇帝老子,也無法勉強。總之是不去,一萬個不去,十萬個不去。」田伯光道:「你既如此固執,田某只好得罪了。」刷的一聲,拔刀在手。

  令狐冲怒道:「你存著擒我之心,早已得罪我了。這華山思過崖,便是今日令狐冲畢命之所。」說著一聲清嘯。

  田伯光實無殺他之心,尋思:「這人寧死不屈,倒真不易對付。若是和他動手,我不能取他性命他卻招招拚命,於我大大的不利。」當下計上心來,說道:「令狐兄,你我無怨無仇,何必性命相搏?咱們不妨打一個賭。」令狐冲心中一喜:「要打賭,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我若是輸了,還可強詞奪理的抵賴。」口中卻道:「打什麼賭?我贏了固然不去,輸了也是不去。」田伯光微笑道:「華山派的開山大弟子,對田伯光的快刀刀法,居然怕得這等厲害,連三十招也不敢接。」令狐冲怒道:「怕你什麼?大不了給你一刀殺了。」田伯光道:「令狐兄,非是我小覷了閣下,只怕我這快刀,你三十招也接不下。只須你擋得住我快刀三十招,田某拍拍屁股,立即走路,再也不敢向你囉唆。但若田某僥倖在三十招內勝了你,你只好跟我下山,去和儀琳小師太會上一會。」

  令狐冲心念電轉,腦海中將田伯光的刀法想了一遍,暗忖:「自從和他兩番相鬥之後,將他刀法的種種凌厲殺著,早已想過無數遍,又曾請教過師父、師娘。我只求自保,難道連三十招也擋不住?」喝道:「好,便接你三十招!」刷的一劍,向他攻了過去。他一出手便是本門劍法的殺著「有鳳來儀」,劍刃傾動,嗡嗡有聲,登時將田伯光的上盤盡數籠罩在劍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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