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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群雄聽他侃侃而談,都喝起采來,大聲說道:「岳先生之言,說得再是明白不過。對朋友自然要講義氣,對敵人卻是誅惡務盡,那有什麼義氣好講?」

  劉正風嘆了口氣,待人聲稍靜,緩緩說道:「在下與曲大哥結交之初,早就料到有今日之事,最近默察情勢,猜想過不多時,我五嶽劍派和魔教便有一場大火拚,一邊是同盟的師兄弟,一邊是知交好友,劉某無法相助那一邊,因此才出此下策,今日金盆洗手,想要遍告天下同道,劉某從此退出武林,再也不與聞江湖上的恩怨仇殺,只盼置身事外,免受牽連。去捐了這個芝麻綠豆大的武官來做做,原是自污,以求掩人耳目。那想到左盟主神通廣大,劉某這一步棋,畢竟瞞不過他。」群雄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心中均道:「原來他金盆洗手,暗中含有這等深意,我本來說嘛,這樣一位衡山派的高手,怎麼會甘心去做這種芝麻綠豆小官。」劉正風一加解釋,人人都發覺自己果然早有先見之明。

  費彬和丁仲、陸柏三人對視了一眼,均感得意:「若不是左師哥識破了你的奸計,及時攔阻,便給你得逞了。」只聽劉正風續道:「魔教和我俠義道的種種爭鬥仇殺,是是非非,一時也說之不盡。劉某只盼退出這種腥風血雨的鬥毆,從此歸老林泉,吹簫課子,做一個安份守己的良民,自忖這份心願,並不違犯本門的門規和五嶽劍派的盟約。」

  費彬冷笑道:「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危難之際,臨陣脫逃,豈不是任由魔教橫行江湖,流毒人間?你要置身事外,那姓曲的魔頭卻又如何不置身事外?」劉正風微微一笑,道:「曲大哥早已當著我的面,向他魔教祖師爺立下重誓,今後不論魔教和白道如何爭鬥,他一定置身事外,絕不插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費彬哈哈一笑,道:「好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咱們白道中人去犯了他呢?」劉正風道:「曲大哥言道,他當盡力忍讓,絕不與人爭強鬥勝,而且竭力彌縫雙方的誤會嫌隙。曲大哥昨天派人來跟我說,華山派弟子令狐冲為人所傷,命在垂危,是他出手給救活了的。」

  此言一出,群雄又為之聳動,尤其華山派、恆山派以及青城派諸人,更是交頭接耳,議論了起來。華山派的岳靈珊忍不住問道:「劉師叔,我大哥在那裏?真的是……是那位姓曲的……姓曲的前輩給救治了的麼?」劉正風道:「曲大哥既這般說,自非虛偽,日後見到令狐賢侄,你可親自問他。」

  費彬冷笑道:「那有什麼奇怪?魔教中人拉攏離間,什麼手段不會用?他千方百計的拉攏華山派的弟子。說不定令狐冲也會由此感激,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咱們五嶽劍派之中,又多一個叛徒了。」

  劉正風雙眉一軒,昂然問道:「費師兄,你說又多一個叛徒,這個『又』字,是何用意?」費彬道:「啞子吃餛飩,心裏有數,又何必費事言明。」劉正風道:「哼,你是直指劉某是本派叛徒了。劉某結交朋友,乃是私事,旁人卻也管不著。劉正風不敢欺師滅祖,為禍門派,『叛徒』二字,原封奉還。」他本來恂恂有禮,便如一個財主鄉紳,有些小小的富貴之氣,又有些土氣,但這時突然顯出勃勃英氣,與先前大不相同。群雄眼見他處境十分不利,卻盡是與費彬針鋒相對的論辯,絲毫不讓,不禁佩服他的膽量。

  費彬道:「如此說來,劉師兄第一條路是不肯走的了,決計不願誅妖滅邪,殺那大魔頭曲洋了?」劉正風道:「左盟主若有號令,費師兄不妨就此動手,殺了劉某的全家!」費彬道:「你不須有恃無恐,只道天下的英雄好漢在你家裏作客,我五嶽劍派便有所顧忌,不能清理門戶。」伸手向史登達一招,說道:「過來!」史登達道:「是!」走上三步。費彬從他手中接過五色令旗,高高舉起,說道:「劉正風聽著,左盟主有令,你若不應允在一月之內殺了曲洋,則五嶽劍派只好立時清理門戶,以免後患,斬草除根,絕不容情。你再想想吧!」

  劉正風慘然一笑,道:「劉某結交朋友,貴在肝膽相照,豈能殺害朋友,以求自保?左盟主既不肯見諒,劉正風勢孤力單,又怎能與左盟主相抗?你嵩山派早就佈置好一切,只怕連劉某的棺材也給買好了,要動手便即動手,又等何時?」費彬將令旗一展,朗聲說道:「泰山派天門師伯,華山派岳師叔,恆山派定逸師太,衡山派的諸位師叔師侄,左盟主有言吩咐:自來正邪不兩立,魔教和我五嶽劍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衡山派劉正風結交匪人,歸附仇敵,凡我五嶽同門,出手共誅之。接令者請站到左首。」天門道人站起身來,大踏步走到左首,正眼也不向劉正風瞧上一眼。原來天門道人的師父,當年便命喪魔教中一位女長老之手,是以他對魔教恨之入骨。他一走到左首,門下眾弟子自都跟了過去。

  岳不群第二個站起,說道:「劉賢弟,你只須點一點頭,岳不群負責為你料理曲洋如何?你說大丈夫不能對不起朋友,難道天下便只曲洋一人是你朋友,我們五嶽劍派和這許多英雄好漢,便都不是你朋友了?這裏幾千位英雄好漢,武林同道,一聽到你劉賢弟要金盆洗手中無不千里迢迢的趕來,一番誠意的向你祝賀,總算夠交情了吧?曲洋這人縱然彈得一手好琴,難道你全家老幼的性命,五嶽劍派師友的恩誼,這裏千百位同道的交情,一併加將起來,還及不上曲洋一人?」劉正風緩緩搖了搖頭,說道:「岳師兄,你是讀書人,當知道大丈夫有所不為。你這番良言相勸,劉某甚是感激。人家逼我殺害曲洋,此事萬萬不能,正如若是有人逼我害你岳師兄,或是要我加害這裏任何那一位好朋友,劉某雖是全家遭難,卻也決計不會點一點頭。曲大哥是我至交好友,那是不錯,但岳兄何嘗不是劉某的好友?曲大哥若是有一句提到,要暗害五嶽劍派中劉某的那一位師友,劉某便鄙視他的為人,再也不當他是朋友了。」他這番話說得極是誠懇,群雄不禁為之動容,要知武林之中,義氣為重,劉正風這般顧全與曲洋的交情,這些江湖漢子心中禁不住暗自讚嘆。

  岳不群搖頭道:「劉賢弟,你這話可不對了。劉賢弟顧全朋友義氣,原是令人佩服,卻未免不分邪正,不問是非,魔教作惡多端,殘害江湖上的正人君子,無辜百姓,劉賢弟只因一時琴簫投緣,便將全副身家性命都交了給他,可將『義氣』二字誤解了。」劉正風淡淡一笑,道:「岳大哥,你不喜音律,不明白小弟的意思。要知言語文字可以撒謊作偽,琴簫之音,卻是心聲,萬萬裝不得假。小弟和曲大哥相交,以琴簫唱和,心意互通,小弟願意以全副身家性命擔保,曲大哥是魔教中人,卻無一點一毫魔教的邪惡之氣。」

  岳不群長嘆一聲,走到了天門道人身側。勞德諾、岳靈珊、陸大有等也都隨著過去。定逸師太雙眼望著劉正風,說道:「從今而後,我叫你劉賢弟還是劉正風?」劉正風臉露苦笑,道:「劉正風命在頃刻,師太以後也不會再叫我了。」定逸師太雙手合什,嘆道:「阿彌陀佛!」緩緩走向岳不群之側,道:「魔深孽重,罪過罪過。」座下弟子也跟了過去。

  費彬朗聲說道:「這是劉正風一人之事,與其餘衡山派弟子並不相干,衡山派一家弟子,只要不甘附逆,都站到左首去。」大廳中一片寂靜,過了一會,有一年青漢子說道:「劉師伯,弟子們得罪了。」便有三十餘名衡山派弟子站到恆山派群尼身側,這些都是劉正風的師侄輩,而衡山派第一代的人物,這一次卻都沒來。費彬又道:「劉門親傳弟子,也都站到左首去。」向大年朗聲道:「我們受師門重恩,師尊有難,義不相負,劉門弟子,和恩師同生共死。」劉正風熱淚盈眶,道:「好,好!大年,你說這番話,已對得起師父了,你們都過去吧,師父自己結交朋友,和你們可沒干係。」米為義刷的一聲,拔出長劍,說道:「劉門一系,自非五嶽劍派之敵,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那一個要害我恩師,先殺了姓米的。」說著便在劉正風身前一站,擋住了他。

  費彬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左手一揚,嗤的一聲響,一絲銀光,電射而出。劉正風吃了一驚,伸手在米為義右膀上一推,內力到處,米為義向左撞出,那銀光卻向劉正風胸口射來。向大年護師心切,縱身而上,只聽他大叫一聲,那銀針正好射中他的心臟,立時氣絕身亡。

  劉正風左手將他屍體抄起,探了探他的鼻息,回頭向丁仲道:「丁老二,是你嵩山派先殺了我弟子!」丁仲道:「不錯,是我們先動手,卻又怎樣?」劉正風一提向大年的屍身,運力向丁仲擲去。丁仲見他運勁的姿式,知道衡山派的內功大有獨到之處,劉正風是衡山派中一等一的高手,這一擲之勢,實是非同小可,當即暗提內力,準備接過屍身,再向他反擲過去。那知劉正風提起屍身,明明是要向前擲出,突然間身子往斜裏竄出,雙手一舉,將向大年的屍身送到費彬胸前。這一下來得好快,費彬出其不意,只得雙掌一立,運勁擋住屍身,便在此時,雙脅之下一麻,已被劉正風點了穴道。

  劉正風一招得手,左手搶過他手中令旗,右手拔劍,橫架在他咽喉,任由向大年的屍身落在地下。這幾下兔起鶻落,變化快極,待得費彬受制,五嶽令旗被奪,眾人這才省悟,劉正風所使的,正是衡山派的絕技,叫做「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眾人久聞其名,這一次算是大開了眼界。

  天門道人岳不群等雖也久聞這「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的大名,有的也曾在衡山派弟子臨敵使用時見過,但如劉正風這般使得出神入化,卻是從所未見,人人無不嘆為觀止,尤其費彬是嵩山派的高手,說到真實功夫,絕不在劉正風之下,是以劉正風這一下出擊,竭盡全力,更是虎虎可畏。要知這一套「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乃衡山派上代一位高手所創,這位高手以走江湖變戲法賣藝為生。那走江湖變戲法,仗的是聲東擊西,虛虛實實以幻人耳目。到得晚年,他武功愈高,變戲法的技能也是日增,竟將內家功夫使用到戲法之中,街頭觀眾一見,無不稱賞,後來更是一變,反將變戲法的本領滲入了武功,五花八門,層出不窮。這位高手生性滑稽,當時創下這套武功只是遊戲自娛,不料傳到後世,竟成為衡山派的三大絕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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