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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費彬道:「定逸師太,你是佛門中有道之士,自然不明白旁人的鬼蜮技倆。這件大陰謀倘若得逞,不但害到武林中不計其數的同道,而且普天下的善良百姓,都會大受流毒。各位請想一想,衡山派劉三爺是江湖上名頭多麼響亮的一位英雄,豈肯自甘墮落,去受那些骯髒狗官齷齪氣?劉三爺家財萬貫,那裏還貪圖升官發財?這中間自有不可告人的原因。」群雄均想:「這話倒也有理,我早在懷疑,以劉正風的為人,去做這麼一個小小武官,實在太過不倫不類。」

  劉正風不怒反笑,道:「很好,很好,原來這件事中間,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大陰謀在。費師兄,你要血口噴人,也要看說得像不像。這件事我本來不想說,說出來是衡山派門戶之羞,既然事已如此,那也顧不得了,便請眾家好朋友評一評這個道理。丁師兄、陸師兄,便請一起現現身吧!」只聽得屋頂上東邊西邊,同時各有一人應道:「好!」黃影晃動,兩個人站到了廳口,這輕身功夫,便和剛才費彬躍下時一模一樣。站在東首的是個禿子,頭頂禿得發亮,一根頭髮也無,那是嵩山派掌門人的二師弟丁仲,西首那人卻如個癆病鬼,弓腰曲背,面黃肌瘦,餓得七八天沒吃飯一般,群雄認得他是當今嵩山派第一代人物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黃面諸葛陸柏。這二人同時拱了拱手,道:「劉三爺請,眾位英雄請。」

  丁仲、陸柏二人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群雄都站起身來還禮,眼見嵩山派的好手越來越多,各人心中都隱隱覺得,今日之事十分重大,只怕劉正風非吃大虧不可。定逸師太道:「劉賢弟,你不用膽心,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別瞧人家人多勢眾,難道咱們泰山派、華山派、恆山派的朋友,都是來睜眼吃飯不管事的不成。」言下之意顯然是說,倘若嵩山派要恃強欺人,她恆山派第一個便要出手打抱不平,而天門道人、岳不群等人,也絕不會袖手不理。

  劉正風苦笑道:「這件事說起來好生慚愧,本來是我衡山派內部的門戶之事,卻勞得諸位好朋友操心。劉某此刻心中已是清清楚楚,想必是我莫師兄到嵩山派大盟主那裏告了我一狀,說了我種種不是,以後嵩山派的諸位師兄來大興問罪,好好好,劉某向莫師哥認錯便是。」

  費彬的目光在大廳上自東而西的掃射一周,他眼睛謎成一線,但精光燦然,顯得內功十分深厚,說道:「此事與莫大先生有關了?莫大先生請出來,大家說個明白。」他說了這幾句話後,大廳中寂靜無聲,過了半晌,卻不見「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現身。

  劉正風苦笑道:「我師兄弟不和,那是武林眾所周知之事,卻也不須相瞞。小弟仗著先人遺蔭,家中較為寬裕。我莫師哥卻是貧寒之人。本來朋友都有通財之誼,何況是師兄弟?但莫師哥由此見嫌,絕足不上小弟之門,我師兄弟已有數年不說話,不見面,莫師哥今日自是不會光臨的了。在下心中所不服者,是大盟主只聽了我莫師哥的一面之辭,便派了這樣多位師兄們出來,對付小弟,連劉某的老妻子女,也都成為階下之囚,那……那……那未免是小題大做了。」

  費彬向著史登達道:「舉起令旗。」史登達道:「是!」高舉令旗,往費彬身旁一放,費彬森然說道:「劉師兄,今日之事,與衡山掌門莫大先生全沒干係,你不須牽扯到他身上。左盟主吩咐了下來,要我們向你查明,劉師兄和魔教的東方不敗,暗中有什麼勾結?設下了什麼陰謀來對付我五嶽劍派,以及武林中一眾正派同道?」

  此言一出,群雄登時聳然動容。魔教專門和白道中的英俠為難,雙方結仇數百年,纏鬥不休,互有勝敗,這廳上二千餘人中,少說也有一半曾身受魔教之害,有的父兄被殺,有的師長受戕,一提到魔教時,誰都切齒痛恨。五嶽劍派所以結盟,最大的原因便是為了對付魔教。要知魔教的內功外功,另成一路,名門正派的武功雖強,往往非其敵手,魔教教主東方不敗更有「百年來第一高手」之稱,他名字叫做「不敗」,確實是藝成以來,從未敗過一次,實是非同小可。這時群雄聽得費彬指責劉正風與魔教勾結,此事是真是假,確與各人身家性命有關,本來對劉正風同情之心,立時消失。劉正風道:「在下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魔教教主『東方不敗』一面,所謂勾結,所謂陰謀,卻是從何說起?」費彬側頭瞧著三師兄陸柏,等他說話。陸柏細聲細氣的道:「劉師兄,此話恐怕有些不盡不實。有一位魔教中的護法長老,名字叫作曲洋的,不知劉師兄是否相識?」

  劉正風本來十分鎮定,但聽到他提起「曲洋」二字,臉色登時大變,口唇緊閉,並不答話,那禿子丁仲自進廳裏後從未出過一句聲,這時突然厲聲問道:「你識不識得曲洋?」他話聲洪亮之極,這七個字吐出口來,人人耳中嗡嗡作響。丁仲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但在各人眼中看來,似乎他突然高了數尺,顯得威猛無比。劉正風仍不置答,數千對眼光都集中在他臉上,在各人心中,都覺此時劉正風答與不答,都是一樣,他既然答不出來,那便等於默認了。過了良久良久,劉正風點頭道:「不錯!曲洋大哥,我不但識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朋友。」

  霎時之間,大廳中嘈雜一片,群雄紛紛議論。劉正風這幾句話,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各人猜到劉正風若非抵賴不認,也不過承認和他曾有一面之緣,萬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魔教長老是他的知交朋友。費彬臉上微現笑容,道:「你自己承認,那是再好也沒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當。劉正風,左盟主定下兩條路,憑你抉擇。」

  劉正風宛如沒聽到費彬的說話,神色木然,緩緩的坐了下來,右手提起酒壺,斟了一杯,舉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群雄見他綢衫的衣袖筆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動,足見他定力高明之極,在這緊急的關頭,居然仍能絲毫不動聲色,那是膽色與武功兩者俱臻上乘,方克達此境地,兩者缺一不可,各人心中,無不暗暗佩服。

  費彬朗聲說道:「左盟主言道,劉正風乃衡山派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時誤交匪人,入了歧途,若是深自悔悟,我輩均是俠義道中的好朋友,豈可不與人為善,給他一條自新之路?你若是選擇了這條路,限你一個月之內,殺了魔教長老曲洋,提頭來見,則過往一概不咎,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群雄心想,正邪不兩立,魔教中的旁門左道之士,和俠義道的人物,見面就拚個你死我活,左盟主要劉正風殺了曲洋,自明心跡,那也不算是過份的要求。

  劉正風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淒涼的笑容,說道:「曲大哥和我一見如故,傾盡相交。他和我會面十餘次,聯床夜話,偶然涉及門戶的異見,他總是深自歎息,認為雙方爭鬥,殊屬無謂。我和曲大哥相交,只是研討音律,他是七絃琴的高手,我喜歡吹簫,二人相見,大多時候均是琴簫相和,武功一道,從來不談。」他說到這裏,微微一笑,續道:「各位或者並不相信,但當今之世,劉正風以為撫琴奏樂,無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簫,在下也絕不作第二人想。曲大哥雖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潔,大有光風霽月的襟懷。劉正風不但對他欽佩,抑且仰慕。劉某雖是一介鄙夫,卻決計不肯加害這位君子。」

  群雄愈聽愈奇,萬料不到他和曲洋相交,竟然從音樂而起,欲待不信,但是他說得十分誠懇,實無半分作偽之態,均想江湖上奇行特立之士甚多,自來聲色迷人,劉正風耽於音樂,也非異事。知道衡山派底細的人又想:衡山派歷代高手,都喜音樂,當今掌門人莫大先生外號「瀟湘夜雨」便喜奏胡琴,有「琴中藏劍,劍發琴音」八字的外號,劉正風由吹簫而和曲洋相結交,自也大有可能。

  費彬道:「你與曲魔頭由音律而結交,此事左盟主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左盟主言道:魔教中人包藏禍心,知道我五嶽劍派結盟之後,勢力大增,魔教難以對抗,這才千方百計的來想從中破壞,挑撥離間,無所不用其極。對年青弟子是以美色相誘,像劉師兄這等人,素來深守謹嚴,那便設法投你所好,派曲洋來從音律入手。劉師兄,你腦子須得清醒些,魔教過去害死過咱們多少人,怎地你受了人家鬼蜮技倆的迷惑,竟是毫不醒悟?」

  定逸師太道:「是啊,費師弟此言不錯,魔教的可怕,倒不在武功陰毒,還在種種詭計,令人防不勝防。劉師弟,你是正人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當,那有甚麼關係?大夥兒一齊出手,把曲洋那魔頭一劍殺了,乾淨爽快之極。我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千萬不可受魔教中壞人的挑撥,傷了同道的義氣。」天門道人也道:「劉師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所共見,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你只須仗劍殺了那個姓曲的魔頭,俠義道中人,都會翹起大拇指,說一聲『衡山派劉正風果然是個善惡分明的好漢子。』我們做你朋友的,也都面上有光。」

  劉正風並不置答,目光射到岳不群臉上,道:「岳大哥,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這裏許多位武林高人都在逼我出賣朋友,你卻怎麼說?」岳不群道:「劉賢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輩武林中人,就為朋友兩脅插刀,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但魔教中那姓曲的,顯然是笑裏藏刀,口蜜腹劍,設法來投劉兄所好,那是最最陰毒的敵人。這種人若是也算是朋友,豈不是污辱了『朋友』二字?古人大義滅親,親尚可滅,何況這種算不得朋友的大魔頭,大奸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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