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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十七回 邪魔外道

  史登達身子一晃,搶著攔在金盆之前,右手高舉錦旗,說道:「劉師叔,我師父千叮萬囑,務請師叔暫緩金盆洗手。我師父言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大家情若兄弟。我師父傳此旗令,既是顧全五嶽劍派的情誼,亦為了維護武林中的正氣,同時也為劉師叔的好。」劉正風哈哈一笑,道:「此事劉某倒是不明白了。大師兄倘若真有這一番好意,何以事先不加勸止?卻等劉某大宴賓客,才發旗令攔阻,那不是明著要劉某在天下英雄之前,出爾反爾,叫江湖上好漢恥笑於我?」

  史達登道:「我師父囑咐弟子,言道劉師叔是衡山派鐵錚錚的好漢子,義薄雲天,武林中同道向來對劉師叔甚是尊敬,我師父心下也是十分欽佩,要弟子萬萬不可有絲毫失禮,否則嚴懲不貸。劉師叔大名播於江湖,這一節卻不必過慮。」劉正風微微一笑,道:「這是盟主過獎了,劉某焉有這等聲望?」定逸師太見二人僵持不決、忍不住又插口道:「劉賢弟,這事便擱一擱又有何妨,今日在這裏的,個個都是好朋友,又會有誰來笑話於你?就算有一二不知好歹之徒,妄肆譏評,縱然劉賢弟不和他計較,貧尼就先放他不過。」說著眼光在各人臉上一掃,大有挑戰之意,要看誰有這麼大膽,來得罪她五嶽劍派中的同道。

  劉正風道:「既是定逸師太也這麼說,在下金盆洗手之事,延至明日午時再行。各位好朋友誰都不要走,在舍下多盤桓一日,待在下向嵩山派的眾位賢侄詳加討教。」史達登道:「多謝劉師叔。」放下令旗,躬身行禮。

  便在此時,忽聽得後堂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喂,喂,你這是幹什麼的?我愛跟誰在一起玩兒,你管得著麼?」群雄一怔,聽她口音便是早一日和余滄海大抬其槓的女童曲非煙。又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給我安安靜靜的坐著,不許亂說亂動,過得一會,我自然放你走。」曲非煙道:「哈,這倒奇了,這是你的家嗎?我喜歡跟劉家姊姊到後園子去捉蝴蝶,為什麼你攔著不許?」那人道:「好吧!你要去,自己去好了,請劉姑娘在這裏耽一會兒。」曲非煙道:「劉姊姊說見到了你便討厭,你快給我走得遠遠地。劉姊姊又不認得你,誰要你在這裏纏七纏八。」只聽得又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妹妹,咱們去吧,別去理他。」那男子道:「劉姑娘,請你在這裏稍坐片刻。」

  劉正風越聽越氣,尋思:「那裏來的大膽狂徒,到我家來撒野,在眾人之前,居然敢向我菁兒無禮?」這時二弟子米為義已聞聲趕到後堂,只見師妹劉菁和曲非煙手攜著手,站在天井之中,一個黃衫青年張開雙手,攔住了她二人。米為義一見那人眼色,認得是嵩山派的弟子,不禁心中有氣,咳嗽一聲,大聲道:「這位師兄是嵩山門下吧,怎不到廳上坐地?」那人轉過身來,乃是個二十七八歲的漢子,一臉強悍之色,道:「不用了,奉盟主號令,要看了劉家的眷屬,不許走脫了一人。」

  這幾句話聲音並不甚響,但說得驕矜異常,大廳上群雄人人聽見,無不為之變色。

  劉正風大怒,向史登達道:「這是從何說起?」史登達道:「萬師弟,出來吧,說話小心些。劉師叔已答應不洗手了。」後堂那漢子應道:「是!那就再好不過。」說著從後堂轉了出來,向劉正風微一躬身,道:「嵩山門下弟子萬大平,參見劉師叔。」劉正風氣得身子微微發抖,長聲說道:「嵩山派來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齊現身吧!」

  他一言甫畢,猛聽得屋頂上,大門外,廳角落,後院中,前後左右,數十人齊聲應道:「是,嵩山弟子參見劉師叔。」幾十個人的聲音同時叫了出來,聲既響亮,又是出其不意,群雄都是吃了一驚,但見屋頂上站著十餘人,一色的身穿黃衫。大廳中諸人卻是各種打扮都有,顯然是早就混了進來,暗中監視著劉正風,在二千餘人之中,誰都沒有發覺。

  定逸師太第一個沉不住氣,大聲道:「這……這是什麼意思?太欺侮人了!」史登達道:「師伯恕罪。我師父傳下號令,說什麼也得勸阻劉師叔,不可讓他金盆洗手,深恐劉師叔不服號令,因此上多有得罪。」便在此時,後堂又走出十幾個人來,卻是劉正風的夫人,他的兩個幼子,以及劉門的七名弟子,每一人身後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著一柄匕首,抵住到夫人等人後心。原來這些人到得後院,將劉夫人以及劉門七弟子都制住了,反是萬大平對劉小姐特別客氣,只是叫她不可隨意走動,並未以武力脅持。

  劉正風朗聲道:「眾位朋友在此,非是劉某一意孤行,左師兄如此相脅,劉某若是為威力所屈,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左師兄不許劉某金盆洗手,嘿嘿,劉某頭可斷,志不可屈。」說著上前一步,雙手便往金盆伸去,史登達叫道:「且慢!」令旗一展,攔在他的身前,劉正風左手一探,兩根手指往他眼中插去。史登達雙臂向上一格,劉正風左手縮回,右手兩根手指又往他眼中插去,史登達無可招架,只得向後退開。劉正風一將他逼開,雙手又伸向金盆,只聽得背後風聲颯然,有兩人撲將上來,劉正風更不回頭,左腿反彈而出,砰的一聲,將一名嵩山弟子遠遠踢了出去,右手辨聲一抓,已抓到另一名嵩山弟子的胸口,順勢一提,向史登達擲了過去,這兩下左腿反踢,右手反抓,便如背後生了眼睛一般,部位既準,動作又是快得出奇,確是內家高手,大非尋常。

  他擊退兩人,嵩山群弟子一怔之下,一時無人再敢上來。站在他兒子身後的嵩山弟子叫道:「劉師叔,你不住手,我殺你公子了。」劉正風回過頭來,向兒子望了一眼,冷冷的道:「天下英雄在此,你敢動我兒一根毫毛,你數十名嵩山弟子盡皆身為肉泥。」此言倒不是虛聲恫嚇,這嵩山弟子倘若真是傷了他的幼子,定會激起公憤,群起而攻,眼前數十名嵩山弟子那就難逃公道。他一回身,雙手又向金盆中伸去。

  眼見這一次再也無人能加阻止,突然間銀光一閃,一件細微的暗器破空而至,劉正風退後一步,只聽得叮的一聲輕響,那暗器打在金盆邊緣。金盆一側,掉下地來,嗆啷啷一聲響,盆子翻轉,盆底向天,滿盆清水都潑在地下。同時黃影晃動,屋頂上躍下一人,右足一起,往金盆底一踹,一隻金盆登時變成平平的一片。這人四十來歲,中等身材,瘦削異常,上唇留了兩撇鼠鬚,拱手說道:「劉師兄,奉盟主號令,不許你金盆洗手。」

  劉正風識得此人是嵩山派掌門的第四師弟,姓費,單名一個彬字,一套大嵩陽手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瞧這情形,嵩山派今日傾巢而出,前來對付自己了。金盆既已被他踹爛,金盆洗手之舉已不可行,眼前之事是盡力一戰,還是暫且忍辱?霎時之間,心念電轉,尋思:「他嵩山派雖是執掌五嶽盟旗,如此咄咄逼人,難道這裏數千位英雄好漢,誰都不挺身出來說一句公道話?」當下拱手還禮,說道:「費師兄駕到,如何不來喝一杯水酒,卻躲在屋頂,受那日曬之苦?丁師兄、陸師兄兩位,想來也都到了,一齊都請出來吧。單是對付劉某,費師兄一人已綽綽有餘,若要對付這裏許多英雄豪傑,嵩山派只怕尚嫌不足,明的暗的,都是無用。」

  費彬微微一笑,說道:「劉師兄何須出言挑撥離間?就算單是和劉師兄一人為敵,在下也抵擋不了適才劉師兄這一手『小落雁式』。嵩山派絕不敢和衡山派有什麼過不去,更不敢得罪了此間的那一位英雄,甚至於,連劉師兄也不敢得罪,只是為了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前來相求劉師兄不可金盆洗手。」

  此言一出,廳上群雄盡皆愕然,均想:「劉正風是否金盆洗手,怎在會和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相關?」果然聽得劉正風接口道:「費師兄此言,未免太也抬舉小弟了。劉某只是衡山派中一介庸手,五嶽劍派英才濟濟,多劉某一人不為多,少劉某一人不為少。劉某一舉一動,怎能涉及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定逸師太又插口道:「是啊。劉賢弟金盆洗手,去做那芝麻綠豆官兒,老實說貧尼也大大的不以為然,可是人各有志,他愛升官發財,只要不害百姓,不壞了武林同道的義氣,旁人也不能強加阻止啊。我瞧劉賢弟也沒這麼大的本領,居然能害到許多武林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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