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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林平之心念一動,道:「木大俠,晚輩的父母落在青城派手中,生死不明,求木大俠去救了出來,那時晚輩感恩圖報,木大俠有什麼囑咐,自當遵從。」木高峰怒道:「什麼?你向我討價還價?你這小子有什麼了不起,爺爺非收你為徒不可?你居然來向我要挾,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林平之雙膝一屈,跪倒在地,說道:「什麼辟邪劍譜,晚輩全不知情。木大俠便是收了我為弟子,那也無用。但家父家母必定知道,木大俠只有救了晚輩的父母出來,才能阻止余滄海拿到那部劍譜。」他並不知那劍譜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余滄海和木高峰這兩大高手既然都如此重視,料想必是事關重大,又道:「倘若余滄海得到了劍譜,武功說不定會超過木大俠,那時他來找你晦氣,木大俠只好東躲西避,豈不有趣?」

  木高峰罵道:「放屁,放屁!那會有此事?你家的劍譜倘若真有這等神妙,怎地你父母又會給余滄海所擒?」他話是這麼說,但想到余滄海肯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讓步,不將殺子大仇撕成兩片,自是另有重大圖謀,像余滄海這樣的人,那會輕易上當?看來那辟邪劍譜,當真是部武功寶笈,這小子的話,其實甚是有理。見林平之仍是跪在地下,便道:「磕頭啊,三個頭磕下去,你便是我的徒弟了。徒弟的父母,做師父的焉有不關心之理?余滄海捉了我徒弟的父母,我去向他要人,名正言順,他怎敢不放?」

  林平之救父母心切,心想:「爹爹媽媽在奸人手中,渡日如年,說什麼也得儘早將他們救了出來。我一時委屈,拜他為師,只須他救出我爹爹媽媽,天大的難事也擔當了。」正想就此磕下頭去,木高峰怕他反悔,伸手往他頭頂一按,掀將下去。

  林平之本想磕頭,但給他這麼一掀,心中反感陡生,自然而然的頭頸一硬,不讓他按下去。木高峰怒道:「嘿,你不磕頭嗎?」手上加了一分勁道。林平之本來是個十分心高氣傲之人,為了搭救父母,已然忍受委屈,決意要磕頭,但木高峰這伸手一掀,弄巧反拙,激發了林平之的強硬本性,大聲道:「你答應救我父母,我便答應拜你為師,此刻要我磕頭,卻是萬萬不能。」木高峰道:「哈,萬萬不能?咱們瞧瞧,到底是不是萬萬不能?」手上又加了一分勁力。林平之腰板一挺,想站起身來,但木高峰一手加頂,便如千斤大石壓在頭上一般,卻那裏站得起來?他雙手撐地,用力掙扎,木高峰手上勁力又加了一分。林平之只聽得自己頸中骨頭又是格格作響。木高峰哈哈大笑,道:「你磕不磕頭?我手中再加一分勁道,你的頭頸便折斷了。」

  林平之的頭被他一寸一寸的按將下去,離地面已不過半尺。林平之叫道:「我不磕頭,偏不磕頭!」木高峰道:「瞧你磕不磕頭?」手一沉,林平之的額頭又被他按低了兩寸。便在此時,林平之忽覺背心上微微一熱,一股柔和的力道傳入了他的體內,突然之間,頭頂的壓力一輕,雙手在地下一撐,便即站起。

  這一下固然是大出林平之意料之外,而木高峰更是大吃一驚,他心念一動之際,已知適才衝開他手掌上勁道的這股柔和的內力,乃是華山派的「混元功」。雖然這股力道來得突然,自己猝不及防,以至給林平之站起,但這混元功顯然精純異常,柔和之中卻有源源不絕的後勁。

  木高峰驚詫之下,將手掌又迅捷的按到了林平之的頭頂,這一次更是使上了他平生絕技「磁峰千斤力」一碰到林平之頭頂,只覺他頂門上又是一股混元功升起,兩者一震,木高峰只覺手臂發麻,胸口也隱隱作痛。他退後兩步,哈哈一笑,說道:「岳兄,怎地悄悄躲在牆腳邊開駝子的玩笑?」

  猛聽得牆角後一人縱聲大笑,一位青衣書生輕袍緩帶,踱了出來,右手搖著一柄摺扇,笑著道:「駝兄,多年不見,丰采如昔,可喜可賀。」木高峰一見此人,果然便是華山派掌門「君子劍」岳不群,心中向來對他頗為忌憚,此刻自己正在出手欺壓一個武功平平的小輩,恰好給他撞見,而且出手相救,不由得大是尷尬。然而他是個老奸巨猾之人,渾不知羞恥為何物,當即笑嘻嘻的道:「岳兄,你越來越年輕了,駝子真想拜你為師,學一學這『陰陽採捕』之道。」岳不群「呸」的一聲,道:「你越來越無聊。故人見面,不敘契闊,卻來胡說八道。小弟又懂什麼這種邪門功夫了?」木高峰笑道:「你說不會採補功夫,誰也不信,怎地你六七十歲年紀,忽然返老還童,瞧起來倒像是駝子的孫兒一般。」

  林平之當木高峰的手一鬆,便已跳將起來,眼見這書生頦下五柳長鬚,面如冠玉,一臉正氣,心中景仰之情,登時油然而生,知道適才是他出手相救,自己背心上那股柔和的熱氣,便是從他掌上發出,聽得木高峰叫他為「岳兄」,心念一動:「這位神仙一樣的人物,莫非便是這幾天大家不住掛在口上談論的華山派掌門岳先生?只是他瞧上去不過四十來歲,似乎年歲不像。」待聽木高峰讚他駐顏有術,登時想起:曾聽母親說起,武林中的高手內功練到深處,不但能長壽不老,簡直真能返老還童,這位岳先生,多半是有此功夫了。心下對他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

  岳不群微微一笑,道:「木兄一見面便不說好話。木兄,這少年是個孝子,又是頗具俠氣,原堪造就,怪不得木兄喜愛。他今日種種禍患,全因當日在福州仗義相救小女靈珊而起,小弟實在不能袖手不理,還望木兄瞧著小弟薄面,高抬貴手。」木高峰臉上現出詫異神色,道:「什麼?憑這小子這一點點微末道行,居然能去救靈珊賢侄女?只怕這話要倒過來說,是靈珊賢侄女慧眼識英雄……」岳不群知他接下去定然沒有好話,便截住他話頭,說道:「江湖上同道有難,誰都該當出手相援,粉身碎骨是救,一言相助也是救,倒也不在乎武藝的高低。木兄,你如決意收他為徒,不妨讓這少年稟明了父母,再來投入貴派門下,豈不兩全其美?」

  木高峰自知既有岳不群插手,今日之事是難以如願了。便搖了搖頭,道:「駝子一時興起,要收他為徒,此刻卻已意興索然,這小子便再磕我一萬個頭,我也不收了。」說著左腿忽起,拍的一聲,將林平之踢了個筋斗,摔出數丈之外。這一下卻也是大出岳不群的意料之外,全沒想到他說踢便踢,事先竟是沒半點朕兆,岳不群待要出手阻擱,林平之早已摔出,木高峰這一踢出腳之快,招式之奇,實是令人登興匪夷所思之感。好在林平之摔出之後,立即一躍而起,似乎並未受到重傷。岳不群道:「木兄,怎地跟孩子們一般見識?我說你倒是返老還童了。」

  木高峰笑道:「岳兄放心,駝子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了這位……你這位……哈哈……我也不知道是你這位什麼?再見,再見,想不到華山派如此威名,對於這部『辟邪劍譜』,卻也這等心儀。」一面說,一面拱手退開。岳不群搶上一步,大聲道:「木兄,你說什麼話來?」突然之間,臉上滿佈紫氣,只是那紫氣一現即隱,頃刻間又回復了白淨面皮。

  木高峰一見到他臉上紫氣,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尋息:「這是華山派的『紫霞功』啊,素聞這『紫霞功』是各派內功之冠,是以又有『王者功』之稱,數百年來,聽說華山派中從未有一人練成功過。岳不群這廝居然有此毅力,將這神功練成,駝子倒是得罪他不得。」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仍是嘻嘻一笑,道:「我也不知『辟邪劍譜』是什麼東西,只是見青城余滄海不顧性命的欲得之而甘心,隨口胡謅幾句,岳兄不必介意。」說著掉轉身子,揚長而去。

  岳不群瞧著他的背影在黑暗中隱沒,嘆了口氣,道:「武林中一等一的人才,偏生不學好。」突然間林平之奔將過來,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不住磕頭,道:「求師父收錄門牆,弟子恪遵教誨,嚴守門規,絕不敢有絲毫違背師命。」岳不群微微一笑,道:「我若收了你為徒,不免給木駝子背後說嘴,說我跟他搶奪徒弟。」林平之磕頭道:「弟子一見師父,說不出的欽佩仰慕,那是弟子堅決求懇。」說著連連磕頭。岳不群笑道:「好吧,我收你不難,只是你還沒稟明父母呢,也不知他們是否允可。」林平之道:「弟子得蒙恩收錄,家父家母歡喜都還來不及,絕無不允之理。」岳不群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回頭叫道:「德諾、阿發、珊兒,大家出來!」

  只見牆角後走出一群人來,正是華山派的群弟子,原來這些人早就到了,岳不群命他們躲在牆內,直到木高峰離去,這才現身,以免人多難堪,令他下不了台。勞德諾等都欣然說道:「恭喜師父,收了一名前程遠大的師弟。」岳不群笑道:「平之,這幾位師哥,在那小茶館中,你早就見過了,大家正式見過吧。」老者是二師兄勞德諾,身形魁梧的漢子是三師兄梁發,腳伕模樣的四師兄施戴子,手中總是拿著個算盤的是五師兄高根明,六師兄六猴兒陸大有,那是誰都一見就不會忘記的人物,此外是七師兄陶鈞,八師兄英白羅是兩個年青弟子。林平之一一拜見了,忽然之間岳不群身後發出一陣格格的嬌笑之聲,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爹爹,我算是師姊,還是師妹?」

  林平之一怔,認得這聲音即當日那個賣酒少女所發,華山門下人,都叫她作「小師妹」的,原來她竟是師父的女兒。只見半邊雪白的臉蛋從岳不群的青袍後面探了出來,一隻烏黑的左眼骨溜溜地轉了幾轉,打量了他一眼,又縮回岳不群身後。林平之大為奇怪:「那個賣酒少女容貌醜陋,滿臉都是麻皮,怎地變了這副模樣?」她乍一探頭,便即縮回,又在黑暗之中,無法看得清楚,但這少女容顏俏麗,卻是絕無可疑。

  岳不群笑道:「這裏個個人入門比你遲,卻個個叫你小師妹,你這師妹命,那是坐定了的,那自然也是小師妹了。」那少女笑道:「不行,從今以後,我可得做師姊了。爹爹,林師弟叫我師姊,以後你再收一百個弟子,兩百個弟子,也都得叫我師姊了。」

  她一面說,一面笑,從岳不群背後轉了出來,夜色矇朧之中,林平之依稀見到一張秀麗的瓜子臉兒,只是光線微弱,眉目卻看不清楚,但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射向他的臉上。林平之深深一揖,道:「岳師姊,小弟今日方蒙恩師垂憐收錄門下。先入門者為大,小弟自也是師弟了。」岳靈珊大喜,轉頭向父親道:「爹,這可是他自願叫我師姊的,卻不是我強逼於他。」岳不群笑道:「人家剛入我門下,你就說到『強逼』兩字。他只道我門下個個似你一般,以大壓小,豈不嚇壞了他?」說得眾弟子都笑了起來。

  岳靈珊接著道:「爹,大師哥躲在這地方養傷,又給余滄海那臭道士打了一掌,只怕十分兇險,快去瞧瞧他。」岳不群雙眉微蹙,搖了搖頭,道:「根明、戴子,你二人去把大師哥抬了出來。」高根明和施戴子齊聲應諾,從窗口躍入房中,但隨即聽到他二人說道:「師父,大師哥不在這裏,房……房裏沒有人。」跟著窗中透出火光,他二人已點燃了蠟燭。岳不群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他不願身入妓院這種污穢之地,向勞德諾道:「你進去瞧瞧。」勞德諾道:「是!」走向窗口。岳靈珊道:「我也去瞧瞧。」岳不群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道:「胡鬧!這種地方你去不得。」岳靈珊急得幾乎要哭出聲來,道:「可是……可是大師哥身受重傷……只怕他有生死之險。」岳不群低聲道:「不用擔心,他敷了恆山派的『天香斷續膠』,還死不了。」岳靈珊又驚又喜,道:「爹,你……你怎麼知道?」岳不群道:「低聲,別多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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