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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天門道人和定逸師太齊聲說道:「令狐冲胡說八道,那有此事?」儀琳道:「原來令狐大哥是騙他的。田伯光也有些將信將疑,但他說道:『五嶽劍派掌門人領袖武林,一字之褒,榮於華袞。田伯光排名第十四,哈哈,那是過獎了。令狐兄,你是否當著五位掌門人之面,施展你那套臭不可聞的茅廁劍法,否則他們何以許你天下第二?』令狐大哥笑道:『這茅廁劍法嗎?當眾施展,太過不雅,如何敢在五位尊師面前獻醜?這路劍法姿勢難看,可是十分厲害。令狐冲曾和邪派魔教中的高人談論,大家認為除了東方教主之外,天下無人能敵。

  『不過田兄,話又得說回來,這路劍法雖然了得,除了出恭時擊刺蒼蠅之外,卻無實用,你想想,當真與人動手比武,又有誰肯大家坐著不動?就算我和你約好了非坐著比不可,等到你一輸,你自然老羞成怒,站起身來,你站著的天下第十四,輕而易舉,便能將我這坐著的天下第二一刀殺了。所以哪,你這天下第十四是真的,我這天下第二卻是徒有虛名,毫不足道。』

  「田伯光冷哼一聲道:『令狐兄。你這張嘴當真會說。你又怎知我坐著打一定會輸給你,又怎知我會老羞成怒,站起來殺你?』令狐大哥道:『你若答應輸了之後不來殺我,那麼做太……太監之約,也可不談,免得你絕子絕孫,沒了後代,好吧,廢話少說,這就動手!』他手一掀,將一桌子連酒壺、酒碗都掀得飛了出去,兩個人就是面對面的坐著,一個手中提了把刀,一個手中握了柄劍。令狐大哥道:『進招吧!是誰先起身來,屁股離開了椅子,誰就輸了。』田伯光道:『好,瞧是誰先站起身來!』他二人剛要動手,田伯光向我瞧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說道:『令狐兄,我服了你啦。原來你暗中伏下人手,今日存心來跟田伯光為難。我和你坐著相鬥,誰都不許離開椅子,別說你的幫手一擁而出,單是這小尼姑在我背後動手動腳,說不定便逼得我站起身來。』

  「令狐大哥也是哈哈大笑,道:『只教有一人插手相助,便算是令狐冲輸了。小尼姑,你盼我打勝呢還是打敗?』我道:『自然盼你打勝。你坐著打,天下第二,絕不能輸了給他。』令狐大哥道:『好,那麼你請吧!走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這麼一個光頭女人站在我眼前,令狐冲不用打便輸了。』他不等田伯光出言阻止,刷的一劍便向他刺了過去。

  「田伯光還了一刀,笑道:『佩服,佩服,好一條救小尼姑脫身的妙計。令狐兄,你當真是個多……多情種子。只是這一場凶險,冒得忒也大了些。』我那時方才明白,原來令狐大哥一再說誰先站起身來誰輸,乃是要我有機會逃走。田伯光身子不能離椅,自然無法來捉我了。』眾人聽到這裏,對令狐冲這番苦心,都是不禁讚嘆。他武功不及田伯光,除此之外,確無什麼良策可以讓儀琳脫身。

  定逸道:「什麼『多情種子』等等,都是粗話,以後口中不可提及,連心裏也不許想。」儀琳垂目低眉,道:「是,原來也是粗話,弟子知道了。」定逸道:「那你就該立即走路啊,倘若田伯光將令狐冲殺了,你便又難逃毒手。」儀琳道:「令狐大哥一再催促,我只得向他拜了拜,說道:『多謝令狐師兄救命之恩。』轉身下樓,剛去到樓梯口,只聽得田伯光喝道:『中!』。我一回頭,兩點鮮血飛了過來,濺在我的臉上,原來令狐大哥肩頭中了一刀。

  「田伯光笑道:『怎樣?你天下第二的劍法,我看也是稀鬆平常!』令狐大哥道:『這小尼姑還不去,我怎能打勝過你?那是我命中注定要倒大霉。』我想令狐大哥討厭尼姑,我留著不去,只怕真的害了他性命,只得急速下樓,一到酒樓之下,但聽樓上刀劍之聲相交不絕,田伯光又大喝一聲『中!』

  「我大吃一驚,心想令狐大哥又給他砍中了一刀,不敢再上樓去觀看,只得從樓旁攀援而上,到了酒樓屋頂,伏在瓦上從窗子裏向內張望,只見令狐大哥仍是持劍狠鬥,身上濺滿了鮮血,田伯光卻是一處也沒受傷。

  「又鬥了一陣,田伯光又喝一聲:『中!』一刀砍在令狐大哥的左臂,收刀笑道:『令狐兄,我這一招是刀下留情!』令狐大哥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落手稍重,我這條臂膀便給你砍下來啦!』師父,在這當口,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田伯光道:『你還打不打?』令狐大哥道:『當然打啊,我又沒站起身來。』田伯光道:『我勸你認輸,站了起來吧。咱們說過的話不算數,你不用拜那小尼姑為師啦。』令狐大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過的話,豈有不算數的?』田伯光道:「天下硬漢子我見過多了,令狐兄這等人物,田伯光今日第一次見到,好!咱們不分勝敗,兩家罷手如何?』令狐大哥笑嘻嘻的瞧著他,並不說話,身上各處傷口中的鮮血,不斷滴向樓板,嗒嗒有聲。

  「田伯光拋下單刀,正要站起,突然想到一站起身便算輸了,身子只這麼一晃,便又坐實,總算沒離開椅子。令狐大哥笑道:『田兄,你可機靈得很啊!』」

  眾人聽到這裏,都是情不自禁的「唉」的一聲,為令狐冲可惜。儀琳繼續說道:「田伯光拾起單刀,說道:『我要使快刀了,再遲得片刻,那小尼姑便要逃得不知去向,追她不上了。』我聽他說還要追我,只嚇得渾身發抖,又擔心令狐大哥遭了他的毒手,不知如何是好,我忽地想起,令狐大哥所以拚命和他纏鬥,只是為了救我,唯有我去自刎在他二人面前,方能使令狐大哥不死。當下我拔出腰間的斷劍,正要湧身躍入酒樓,突然間只見令狐大哥身子一晃,連人帶椅跌下地來,又見他雙手據地,慢慢爬了開去,那雙椅子壓在他的身上。他受傷甚重,一時掙扎著站不起來。

  「田伯光甚是得意,笑道:『怎麼?坐著打天下第二,爬著打天下第幾?』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令狐大哥也是哈哈一笑,道:『你輸了!』田伯光笑道:『你輸得如此狼狽,還說是我輸了?』令狐大哥伏在地下,道:『咱們先前怎麼說來?』田伯光道:『咱們約定坐著打,是誰先站起身來,屁股離了椅子……便…便…便…』他連說了三個『便』字,再也說不下去,手指著令狐大哥,原來這時他方才醒悟。自己已上了當。他自己已經站起,令狐大哥可兀自未曾起立,屁股也未離開椅子,模樣雖然狼狽,依著約定的言語,卻算是勝了。」

  眾人聽到這裏,忍不住拍手大笑,連聲叫好。只余滄海哼了一聲:「這無賴小子,跟田伯光這種淫賊去耍流氓手段,豈不丟了名門正派的臉面?」定逸怒道:「什麼流氓手段?大丈夫鬥智不鬥力。可沒見你青城派中有這等見義勇為的少年英俠?」她聽儀琳述說令狐冲奮不顧身,保全了恆山派的顏面,心下實是好生感激,先前怨怪令狐冲之意,早就丟到了九霄雲外。余滄海又哼了一聲,道:「好一個爬在地下的少年英俠!」定逸厲聲道:「你青城派……」

  劉正風怕他二人又起衝突,忙打斷話頭,向儀琳道:「小師父,田伯光認不認輸?」儀琳道:「田伯光怔怔的站著,一時拿不定主意。令狐大哥叫道:『恆山派的小師妹,你下來吧,恭喜你新收了一位高足啊!』原來我在屋頂窺探,他早知道了。田伯光這人雖惡,說過了的話倒不抵賴,那時他本可上前一刀將令狐大哥殺了,回來再來對付我,但他卻大聲叫道:『小尼姑,我跟你說,下次你再敢見我,我一刀便將你殺了。』我本來就不想收這個惡人做徒弟,他這麼說,我正是求之不得。田伯光說了這句話,將單刀往身上刀鞘裏一插,大踏步下了酒樓。我這才敢跳進樓去,將令狐大哥扶了起來,取出天香斷續膠,給他敷上傷口,我一數,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竟有十三處之多……」

  余滄海忽然插口道:「定逸師太,恭喜恭喜!」定逸道:「恭什麼喜?」余滄海道:「恭喜你新收了一位武功卓絕,天下揚名的好徒孫!」定逸大怒,一拍桌子,便欲站起。天門道人道:「余觀主,這可是你的不對了。咱們玄門清修之士,豈可開這無聊玩笑?」余滄海一來自知理屈,二來對天門道人十分忌憚,當下轉過了頭,只作沒有聽見。

  儀琳續道:「我替令狐大哥敷了藥,再想去給地絕師叔敷藥,忽然間樓梯上腳步聲響,上來了兩個人,都是青城派的,其中之一便是那惡人羅人傑了。他看看我,看看令狐大哥,眼光又轉過來看我,神色之間,甚是無禮。」

  眾人均想,羅人傑乍然見到令狐冲滿身鮮血,和一個尼姑坐在酒樓之上,自然會免得不以為然,神色顯得無禮,那也是不足為奇了。只聽儀琳續道:「令狐大哥向他瞧了一眼,忽然問我:『師妹,你可知青城派最擅長的是什麼功夫?』我道:『不知道,聽說青城派高明的功夫多得很。』令狐大哥道:『不錯,青城派高明的功夫很多,但其中最高明的一招,嘿嘿,免傷和氣,不說也罷。』說著向那羅人傑又瞪了一眼,羅人傑搶將過來,喝道:『最高明的是什麼?你倒說說看?』令狐大哥笑道:『我本來不想說,你一定要我說,是不是?那是一招「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羅人傑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胡說八道,什麼叫做「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從來沒聽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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