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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天門道人一頓足,站起身來,怒道:「你還在胡說八道,給令狐冲這狗崽子強辯。師弟,你……你說給他聽,你怎麼受的傷,令狐冲識不識得田伯光?」

  兩塊門板停在西首地下,一塊門板上躺的是一具死屍,另一塊上臥著一個長鬚道人,乃是泰山派的地絕道人,只見他臉色慘白,鬍鬚上染滿了鮮血。那地絕道人受傷著實不輕,只是得到定逸所給恆山派治傷聖藥「天香斷續膠」敷治後,性命已然無礙,聽得師兄問起,便低聲道:「今兒早上……我……我和董師侄在衡山……山醉仙醉仙樓頭,見到令狐冲……還有田伯光和一個小尼姑……」他說到這裏,已有些喘不過氣來。

  劉正風道:「地絕道兄,你不用再複述了,我將你剛才說過的話,跟他說便了。」轉頭向勞德諾道:「勞賢侄,你和令狐賢侄遠道光臨,來向我道賀,我對岳師兄和諸位賢侄的盛情,感激之至。只不知令狐賢侄如何和田伯光那廝結識上了,咱們須得查明真相,倘若真是令狐賢侄的不是,咱們五嶽劍派本是一家,自當好好勸他一番才是……」天門道人怒道:「什麼好好勸他!清理門戶,取其首級。」

  勞德諾見了天門道人怒不可遏的神情,心頭著實害怕,但見余滄海與定逸師太二人一個笑嘻嘻的,滿臉幸災樂禍的模樣,一個則惡狠狠的在旁助長天門道人之威,心想:「大師哥不在,我便是本派的掌門弟子,可不能墮了師父的名頭。」便道:「各位和我師父均是知交,我師父對犯了過失的弟子素來不加輕饒。」他轉頭向余滄海道:「余師叔可證明弟子此言不虛。」

  他這句話倒是著實厲害。余滄海哼的一聲,並不答話,他知勞德諾這句話意存威脅,倘若再說下去,別人問起,不免要提到令狐冲如何將青城派兩名弟子踢下樓去之事。劉正風道:「岳師兄門規極嚴,咱們還有不知道的麼?只是這次令狐賢侄卻也太過份了些。」天門道人怒道:「你還稱他『賢侄』?賢,賢,賢,賢他個屁!」他一句話出口,便覺在定逸師太這女尼之前吐言不雅,未免有失自己一派大宗師的身份,但說也說了,已無法收回,怒氣沖沖,「波」的一聲,重重噓了口氣,坐入椅中。

  勞德諾道:「劉師叔,此事到底真相如何,還請師叔賜告。」劉正風道:「適才地絕道兄說道:今日大清早,他和天門道兄的弟子董百城賢侄上衡陽醉仙樓喝酒,上得酒樓,便見到三個人坐在樓上大吃大喝。這三個人,便是淫賊田伯光,令狐師侄,以及定逸師太的高足儀琳小師父了。地絕道兄一見,便覺十分礙眼,這三人他本來都不認得,只是從服飾之上,得知一個是華山派弟子,一個是恆山派弟子。定逸師太莫惱,儀琳是被人強迫,身不由主,那是顯而易見的。地絕道兄說那田伯光是個三十來歲的華服男子,一時想不到此人是誰,後來聽令狐師侄開口說道:『田兄,來,再乾一杯!你輕功獨步天下,酒量卻比我差上三分了。』他既姓田,又說輕功獨步天下,瞧這形貌,正是江湖上傳說的萬里獨行田伯光,那是決計不會錯的了。地絕道兄是個嫉惡如仇之人,他見這三人同桌共飲,自是心頭火起。」

  勞德諾心想:「醉仙樓頭,三人共飲,一個是惡名昭彰的淫賊,一個是出了家的小尼姑,另一個卻是咱們華山派的大弟子,那確是不倫不類之至。」劉正風道:「他接著聽那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獨往獨來,橫行天下,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自稱名門正派的欺世盜名之徒。令狐兄,你雖是華山派弟子,卻還有三分豪氣,跟你喝一場酒,卻也不枉了。來,咱們鬥鬥酒,我的酒量至少也比你好上一倍。小尼姑,你陪咱們喝,不喝,我就灌……』」劉正風說到這裏,勞德諾向他瞧了一眼,又瞧瞧地絕道人,臉上露出懷疑之色。劉正風登時會意道:「地絕道兄重傷之餘,自沒說得這般清楚連貫,我給他補上一些,但大意不錯。地絕道兄,是不是?」地絕道人道:「正……正是,不錯,不錯!」

  劉正風道:「地絕道兄當時便忍耐不住,拍桌罵道:『你是淫賊田伯光麼?武林之中,人人欲殺你而甘心,你卻在這裏自報姓名,卻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田伯光這廝驕傲得緊,說了幾句得罪地絕道兄的話,地絕道兄拔出兵刃上去動手,想是他俠義為懷,殺賊心切,鬥了數百回合後,一不留神,竟給田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胸口砍了一刀。董賢侄奮身救護師叔,竟給田伯光殺了。少年英雄,命喪奸人之手,實在可惜。當時令狐冲始終坐在一旁,竟未出手相助,未免有失我五嶽劍派結盟的義氣。天門道兄所以著惱,便是為此。」

  天門道人怒道:「甚麼五嶽劍派結盟的義氣,那也罷了,咱們學武之人,這是非之際,總得分個明白,和這樣一個淫賊……這樣一個淫賊……」氣得臉如巽血,似乎一叢長鬚每一根都要豎將起來,忽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師父,弟子有事啟稟。」天門道人聽得是徒兒王崑的聲音,便道:「進來!甚麼事?」

  一個三十來歲,英氣勃勃的青年走了進來,先向主人劉正風行了一禮,又向其餘眾前輩行禮,然後轉向天門道人說道:「師父,人清師叔傳了訊息來,說道他率領本門弟子,在衡山搜尋田伯光、令狐冲兩個淫賊,不見其蹤跡……」勞德諾聽他居然將自己大師哥也歸入「淫賊」之列,大是臉上無光,但大師哥確是和田伯光混在一起,又有甚麼法子?只聽那王崑續道:「但在衡山城外,卻發現一具屍體,胸口中了一劍,那口劍是令狐冲那淫賊的……」天門道人急問:「死者是誰?」王崑的眼光轉向余滄海,說道:「是余師叔門下的一位師兄,當時咱們都不識得,這屍首搬到了衡山城裏之後,才有人識得原來是羅人傑羅師兄……」

  余滄海「啊」的一聲站了起來,叫道:「是人傑?屍首呢?」只聽得門外有人接口道:「在這裏。」余滄海此人極是沉得住氣,雖然乍聽噩耗,死者又是本門中「英雄豪傑」四大弟子之中的羅人傑,卻仍是不動聲色,說道:「煩勞賢侄,將屍首抬了進來。」門外有人應道:「是!」兩個人抬著一塊門板,走了進來,只見門板上那屍體的胸口,插著一柄利劍。這劍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長劍,留在體外的不足一尺,顯然這劍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數,武林中人倒還真少見。

  王崑說道:「人清師叔帶了訊來,說道他還在搜查兩名淫賊,最好這裏的師叔、師伯們有一兩位前去相助。」定逸和余滄海齊聲說道:「我去!」便在此時,門外傳進來一個嬌嫩的聲音,叫道:「師父我回來啦!」定逸臉色一變,喝道:「是儀琳?給我滾進來!」眾人目光一齊望向門口,要瞧瞧這個公然與兩個淫賊在酒樓上飲酒的小尼姑,到底是怎麼一個人物。

  門帘掀處,眾人眼前陡然一亮,只見這小尼姑清秀絕俗,容色照人,果然是一個絕麗的美人兒。她還只十六七歲年紀,身形婀娜,卻是裹在一襲寬大的緇衣之中,仍是掩不住娉婷之態。但見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拜倒,叫道:「師父……」兩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定逸沉著臉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回來?」儀琳哭道:「師父,弟子這一次……這一次險些兒不能再見著你老人家了。」她說話的聲音十分嬌媚,人人心中不禁的想道:「這樣一個美女,怎麼去做了尼姑?」只見她兩隻纖纖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猶如透明一般,王崑和兩名抬了羅人傑屍體進來的年青弟子,不由自主的心中為之一動。

  余滄海只是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目光只是停在羅人傑身上那柄利劍之上,見到柄上飄著青色的絲穗,近劍柄處的鋒刃之上,刻著「華山令狐冲」五個小字。他目光轉處,見勞德諾腰間佩劍,一模一樣也是飄著青色絲穗,突然間欺身近前,左手一伸便向他雙目中插了過去,指風凌厲,剎那間指尖已觸到他眼皮。

  勞德諾大驚之下,急使一招「舉火撩天」,高舉雙手去格。余滄海一聲冷笑,左手轉了個極小的圈子,已將他雙手抓在掌中,跟著右手伸出,刷的一聲,拔出了他的長劍。勞德諾雙手入於彼掌,一掙之下,對方屹然不動,長劍的劍尖卻已對準了自己胸口,驚呼:「不……不關我事!」余滄海看那劍刃,見上面刻著「華山勞德諾」五字,字體大小,與另一柄劍上的一模一樣。他手腕一沉,將劍尖指著勞德諾的小腹,陰森森的道:「這一劍斜刺而上,是貴派華山劍的什麼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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