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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勞德諾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顫聲道:「我……我們華山劍法沒……沒有這一招。」余滄海心中本也有些奇怪,致羅人傑於死這一招,長劍自小腹刺入,劍尖直至咽喉,難這令狐冲俯下身去,自下而上的反刺?他殺人之後,又為什麼不拔出長劍,故意留下證據?哼,顯然他是有意跟青城派挑釁來著。忽聽得儀琳說道:「余師伯,手下留情,令狐大哥這一招,用的多半不是華山劍法。」

  余滄海轉過身來,臉上猶似罩了一層寒霜,向定逸師太道:「師太,你聽聽令高徒的說話,她叫這惡賊作什麼?」定逸怒道:「我沒耳朵麼?要你來提醒。」要知道定逸師太生平最是護短,明知是自己錯了,也要強辯到底。她聽得儀琳叫令狐冲為「令狐大哥」,心頭早已有氣,余滄海只須遲得片刻說這句話,她已然開口大聲申斥,但偏偏他搶先說了,她反而轉過來迴護徒兒,說道:「她順口這麼叫,又有什麼干係?我五嶽劍派結義為盟,五派門下,大家都是師兄弟,有什麼希奇了?」言下之意,竟是說你青城派不在五嶽劍派之列,我根本便瞧你不起。

  余滄海如何不明白她話中含意,當即冷笑道:「好,好!不知令狐冲是不是五嶽劍派的門下!」丹田中內力上湧,左手一推,內力外吐,將勞德諾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牆上,屋頂灰泥,登時簌簌而落,喝道:「你這傢伙難道是好東西了?一路上鬼鬼祟祟的窺探於我,存的是什麼心?」勞德諾給他這一撞,五臟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轉來,伸手在牆上強行支撐,只覺雙膝酸軟得猶如灌滿了黑醋一般,只想坐倒在地。但想到師門聲名,說什麼也要強行撐住,聽得余滄海這麼說,心中更是暗暗叫苦:「原來我和小師妹暗中察看他們行跡,畢竟被這老奸巨猾的矮道士給發覺了。」

  定逸道:「儀琳,來,你怎地失手給他們擒住,清清楚楚的給師父說。」說著拉了她手,便向廳外走去,眾人心中都十分明白,這樣美貌之極的一個小尼姑,落入了田伯光這種採花淫賊手中,那裏還能保得清白?其中經過情由,自不便在旁人之前吐露,定逸師太是要將她帶到無人之處,再行詳細查問。

  突然間青影一晃,余滄海閃到門前,擋住了出路,道:「此事涉及兩條人命,便請儀琳小師父在此間說。」他頓了一頓,又道:「董百城賢侄是五嶽劍派中人,五派門下,大都是師兄弟,給令狐冲殺了,泰山派或許可以不怎麼介意。我這徒兒羅人傑,可沒資格與令狐冲兄弟相稱。」他辭鋒咄咄,竟是直駁定逸適才的言語,定逸是個性如烈火之人,平日連師姊定閒也容讓他三分,如何肯給余滄海這般擋住去路?聽了這幾句話後,兩條淡淡的柳眉便即向上豎起。

  知道定逸師太脾氣之人,見她雙眉這麼一豎,便要動手。她和余滄海都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兩人一交上手,片刻間可就接難分上下,而且這事登時便鬧大了。劉正風急忙搶步上前,一揖到地,說道:「兩位大駕光臨劉某舍下,都是在下的貴客,千萬衝著我這小小面子,別傷了和氣。卻是劉某招呼不周,請兩位莫怪。」說著連連作揖,定逸師太哈的一聲笑,道:「劉三爺說話倒也好笑,我自生牛鼻子的氣,跟你有甚麼相干?他不許我走,我偏要走。你若不攔著我的路,要我留著,倒也可以。」

  余滄海對定逸原也有幾分忌憚,真的和她交手,本來無必勝把握,而且她師姊定閒為人雖是隨和,武功之高,卻是眾所周知,今日就算勝了定逸,她掌門師姊絕不能撇下不管,事情一做了出來,不免後患無窮,當即也是哈哈一笑,道:「貧道只盼儀琳小師父和大夥兒言明真相,余滄海是甚麼人,豈敢阻攔恆山派白雲庵主的道路?」說著身形一晃,歸位入座。定逸師太道:「你知道就好。」拉著儀琳的手,也回歸己座,道:「到底那一天跟你失散後,後來事情怎樣?」她生怕儀琳年幼無知,將貽羞師門之事也都說了出來,忙加上一句:「只揀要緊的說,沒相干的,就不用囉唆。」

  儀琳應道:「是!弟子沒做甚麼有違師訓之事,只是求師父作主,去殺了田伯光這惡賊,給弟子作主。他……他……他……」定逸點頭道:「是了,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定當殺田伯光和令狐冲那兩個惡賊……」儀琳奇道:「令狐大哥。他……他……」突然垂下淚來,嗚咽道:「他……他已經死了!」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天門道人大聲道:「他怎麼死的?是誰殺死他的?」儀琳道:「就是這……這個青城派的……的壞人。」伸手指著羅人傑的屍體。

  天門道人聽說令狐冲已死,胸中怒氣全消。余滄海更不禁的感到得意,心想:「原來令狐冲這惡棍竟是給人傑殺的。如此說來,他二人是併了個同歸於盡。好,人傑這孩子,我早知他有種,果然沒墮了我青城派的威名。」他瞪視儀琳,冷笑道:「你五嶽劍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壞人了。」儀琳垂淚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說你余師伯,我只是說他。」說著又向羅人傑的屍身一指。

  定逸向余滄海道:「你惡狠狠的嚇唬孩子幹甚麼?儀琳,不用怕,這人怎麼壞法,你都說出來好了,師父在這裏,有誰難為你?」說著向余滄海白了一眼。余滄海道:「出家人不打訛語。小師父,你敢對著觀音菩薩立一個誓嗎?」他害怕儀琳受了師父的指使,將羅人傑的行為說得十分不堪,自己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歸於盡,死無對證,只有聽儀琳一面之辭了,儀琳道:「我對師父,絕不撒謊。」跟著向外跪了下來,雙手合什,垂眉說道:「弟子儀琳,向師父和眾位師伯叔稟告,絕不敢有半句不盡不實的言語,菩薩神通廣大,垂憐鑒察。」眾人聽她說得誠懇,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都對她生了好感,一個黑鬚書生一直在旁靜聽,一言不發,此時卻插口說道:「小師父既這般立誓,自是誰也信得過了。」原來這鬚生姓聞,人人都叫他聞先生,叫甚麼名字,卻是誰也不知,只知他是陝南人,一對判官筆使得出神入化,乃是點穴打穴的高手,定逸道:「牛鼻子聽見了麼?聞先生都這般說,還有甚麼假的?」

  眾人目光都射向儀琳臉上,但見她雖是秀色照人,然而恰似明珠美玉,純淨無瑕,即是余滄海心中,也想:「看來這小尼姑倒不是個說謊之人。」這時花廳上寂靜無聲,只候儀琳開口說話。

  只聽她說道:「昨日下午,我隨了師父和眾師姊去衡陽,行到中途,天上下起雨來,下嶺之時,我腳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手掌上弄得滿是泥濘青苔。到得嶺下,我去山溪裏洗手,突然之間,我看到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一個男子的影子。我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背心上一痛,已被他點中了穴道。我害怕得很,想要呼叫師父來救我,但已叫不出聲來。那人將我身子提起,放在山洞之中。我看清楚了他的相貌,見他並不兇惡,才放寬了些心。過了好一會,聽得三位師姊分在三個地方叫我:『儀琳,儀琳,你在那裏?』那人只是笑,低聲道:『她們若是找到這裏,我一起都捉了!』三位師姊到處尋找,又走回了頭。

  「那人不聽見聲音,便拍開了我的穴道。我當即向山洞外逃走,那知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我急步外衝,沒想到他早已擋在山洞口,我一頭撞在他的胸口。他哈哈大笑,說:『你還逃得了麼?』我向後躍退,抽出長劍,便想向他刺去,但想這人也沒傷害我,出家人慈悲為本,何苦傷他性命?因此這一劍就沒刺出。我說:『你攔住我幹甚麼?你再不讓開,我這劍就要……刺傷你了。』那人只是笑,說道:『師父,你良心倒好,你捨不得殺我,是不是?』我道:『我跟你無怨無仇,何必殺你!』那人道:『那很好啊,那麼坐下來談談。』我說:『師父師姊在找我呢,再說,師父不許我隨便跟男人說話。』那人道:『你說都說了,多說幾句,少說幾句,又有甚麼分別?』

  「我說:『快讓開吧,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很厲害的?他老人家見到你這樣無禮,說不定把你兩條腿也打斷了。』他說:『你要打斷我兩條腿,我就讓你打。你師父嘛,她這樣老,我可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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