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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重大陰謀(2)


  石清不即答他的問話,反問道:「張三、李四二人和你結拜之時,知不知道你是長樂幫的幫主?」

  石破天道:「他們沒說,大概不知吧。」

  石清又道:「他們和你賭喝毒酒之時,情狀如何?你再詳細說給我聽。」

  石破天奇道:「那是毒酒麼?怎麼我卻沒中毒?」當下將如何遇見張三、李四,如何吃肉喝酒等情,從頭詳述了一遍。

  石清默不作聲的聽著,待他說完後,沉吟半晌,才道:「玉兒,有一件事,我須得跟你說,好在此刻尚可挽回,你也不用驚慌。」頓了一頓,續道:「三十年前,武林中許多大門派、大幫會的首腦,忽然先後接到請柬,邀他們於十二月初八之前,來到南海的龍木島去喝臘八粥。」

  石破天點頭道:「是了,大家一聽得『喝臘八粥』就非常害怕,不知是什麼道理?」

  石清道:「這些大門派,大幫會的首腦都是十分自負之人,接到銅牌請柬……」

  石破天插嘴問道:「銅牌請柬?就是那兩塊銅牌麼?」

  石清道:「不錯,就是你曾從照虛師伯身上奪來的那兩塊銅牌。一塊牌上刻著一張笑臉,是『賞善』之意;另一塊牌上刻有發怒的面容,那是『罰惡』。投送銅牌請柬的是一胖一瘦兩個少年。」石破天道:「少年?」他已猜到那是張三、李四,但說少年,卻又不是。

  石清道:「那是三十年前之事,他們那時尚是少年。各門派幫會的首腦接到銅牌請柬,問起請客主人是誰,那兩個使者說嘉賓到得島上,自然知曉。這些首腦有的置之一笑,有的便立時發怒。兩個使者言道,倘若接到請柬之人依約前往,自是無事,否則他這門派或是幫會不免大禍臨頭,當時便問:到底去是不去?最先接到銅牌請柬的,是川西青城派掌門人旭山道長。他長笑之下,將兩塊銅牌抓在手中,運用內力,將兩塊銅牌熔成了兩團廢銅。這原是震爍當時的獨步內功,原盼這兩個狂妄的少年便可知難而退,豈知他剛捏毀銅牌,這兩個少年突然四掌齊出,擊在旭山道長前胸,登時將這位川西武林的領袖生生擊死!」

  石破天「啊」的一聲,道:「下手如此狠毒!」石清道:「青城派群道自然群起而攻,當時這兩少年的武功,還未到後來這般登峰造極的地步,當下搶過兩柄長劍,殺了三名道人,便即逃走。但青城派是何等聲勢,旭山道長又是何等名望,竟給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上門殺死,全身而退,這件事半月之內便已轟傳武林。二十天后,渝州西蜀鏢局的刁老鏢頭正在大張筵席,慶祝六十大壽,到賀的賓客甚眾,這兩個少年不速而至,遞上銅牌。一眾賀客本就在紛紛談論此事,一見之下,動了公憤,大家上前圍攻,不料竟給這兩個少年從容逸去。三天之後,西蜀鏢局自刁老鏢頭之下,一門三十餘口,個個半夜死於非命。鏢局大門上,赫然便釘著這兩塊銅牌。」

  石破天歎口氣,道:「我最先看到兩塊銅牌,是在飛魚幫死屍船的艙門上,想不到……想不到這竟是閻羅皇送來的請客帖子。」

  石清道:「這件事一傳開之後,當下便由少林派掌門長老出面,邀請武林中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商議對付之策,同時偵騎四出,探查這兩個使者的下落。但這個使者神出鬼沒,時時變易相貌,對方有備之時,到處找不到他二人的人影,一旦戒備稍疏,便不知從那裏鑽了出來,傳遞這兩塊拘魂牌。這二人不但行跡飄忽,武功高強,又是善於用毒,像少林的善本長老,武當的苦柏道人,在接到銅牌後立即毀去,當時也沒什麼,隔了月餘,卻先後染上惡疾而死。眾人事後思量,都知善本長老和苦柏道人武功太高,賞善罰惡二使自知單憑武功鬥他不過,更動搖不了少林武當這兩大派,便在銅牌上下了劇毒,一沾手後劇毒上身,終於毒發身死。奇在毒發之前毫無朕兆,毒性一發,一個時辰便即斃命,實是厲害不過。」

  石破天只聽得毛骨悚然,道:「我那張三、李四兩位義兄,難道竟是……竟是這等狠毒之人?他們和許多門派幫會為難,到底是為了什麼?」

  石清搖頭道:「三十餘年來,這件大事始終無人索解得透。當青城旭山道人,西蜀刁老鏢頭,少林派善本大師,武當派苦柏道人四位武林領袖先後遭了毒手之後,其餘武林人物不免慄慄自危,待得再接到那銅牌請柬,便有人答應去喝臘八粥。這兩個使者說道:『閣下惠光臨龍木島,實是不勝榮幸,某月某日請在何處相候,屆時便有人來迎接上船。』這一年中,被他二人明打暗襲、行刺下毒而害死的掌門人、幫會幫主,共有一十四人,此外有一十九人應邀赴宴。可是一十九人一去無蹤,三十二年來更無半點消息。」

  石破天道:「龍木島在南海中什麼地方?何不邀集人手,去救那一十九人出來?」石清道:「這龍木島三字,問遍了老於航海的舵工海師,竟沒一人聽見過,看來多半並無此島,只是那兩個少年信口胡謅。如此一年又一年的過去,除了那三十三家身受其禍的子弟親人,大家也就漸漸淡忘了。不料過得十一年,這兩塊銅牌請柬,又再現身江湖。」

  「這一次那兩名使者武功已然大進,只在二十餘天之內,便將不肯赴宴的三個門派、兩個大幫,上上下下數百人丁,殺得乾乾淨淨。這一來江湖上自是群相聳動,當時由峨嵋派的三長老出面,邀集二十餘名高手,不動聲色的埋伏在河南紅槍會總舵之中,靜候這兩名兇手到來。那知這兩名使者竟便避開了紅槍會,甚至不踏進河南省境,銅牌請柬,卻仍是到處分送。只要接到銅牌的首腦答應赴會,他這門派幫會中上下人等便都太平無事,否則不論如何防備周密,總是先後遭了他二人的毒手。」

  「那一年黑龍幫的沙幫主也接到了銅牌,他當時一口答應,暗中卻將上船的時間地點通知了紅槍會。這二十餘名高手屆時趕往,不知如何走漏了風聲,到時候竟然無人迎接。眾人守候數日,卻一個接一個的中毒而死。餘人害怕起來,一哄而散,還沒回到家中,道上便已聽得訊息,不是全家遭害,便是全幫莫名其妙的被人誅滅。這一來,誰也不敢抗拒,接到銅牌,便即依命前往。這一年只有八個人乘了另一艘船前赴龍木島,卻也一去無蹤,十之八九,都是死在茫茫大海之中了。那真是武林浩劫,思之可怖可歎!」

  石破天欲待不信,在飛魚幫幫眾死屍盈船,鐵叉會會眾盡數就殲,卻是親眼目睹之事,而誅滅鐵叉會會眾之時,自己無意中還作了張三、李四二人的幫兇,思之當真是不寒而慄。只聽石清又道:「又過了十一年,江西無極門首先接到銅牌請柬。早一年之前,各大門派幫會的首腦已經商議,大夥兒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打算,決意到龍木島上去瞧個究竟,人人齊心合力,好歹也要除去這武林中的公敵。是以這一年中,銅牌所到之處,竟未傷到一條人命,一共有三十三人接到請柬,便有三十三人赴會。可是這三十三位英雄好漢,有的武功卓絕,有的智謀過人,一去之後,卻又是無影無蹤,從此沒有音訊。龍木島如此騷動江湖,武林中的精英為之一空。我上清觀深自隱晦,從來不在江湖招搖,你爹爹媽媽武功出自上清觀,在外行道,卻只用玄素莊的名頭。你眾位師伯、師叔武功雖高,但極少與人動手,旁人看來,都道上清觀中只是一批修真養性、不會武功的道人罷了……」

  石破天插口道:「那是怕了龍木島嗎?」石清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之色,略一遲疑,道:「眾位師伯師叔都是與世無爭,出家清修的道士,原本也不慕這武林的虛名。但若說是怕了龍木島,那也不錯。武林之中,任你是多麼人多勢眾,武藝高強的大派大幫,一提起『龍木島』三字,又有誰不眉頭深皺?想不到上清觀如此韜光養晦,還是難逃這一劫。」說著長歎一聲。

  石破天又問:「爹爹要做上清觀的掌門,說是想去探查龍木島的虛實。過去三批大本領之人沒一個能夠回來,這件事恐怕難辦得很吧?」

  石清道:「難當然是很難,但咱們素以扶危解困為己任,何況事情臨到自己師門,豈有袖手之理?

  石破天點了點頭,忽道:「你說張三、李四我那兩位義兄,就是龍木島派出來分送銅牌的使者?」

  石清道:「確然無疑。」石破天道:「他們既是惡人為什麼肯和我結拜為兄弟?」

  石清啞然失笑,道:「當時你呆頭呆腦的一番言語,纏得他們無可推託。何況他們發的都是假誓,當不得真的。」石破天奇道:「怎麼是假誓?」

  石清道:「張三、李四本是假名,他們說我張三如何如何,我李四怎樣怎樣,名字都是假的,自然不論說什麼都是假的了。」

  石破天道:「噢,原來如此!下次見到他們,倒要問上一問。」

  閔柔一直默不作聲,至此忙插嘴道:「玉兒,下次再見到這二人可千萬要小心了。這二人手上沾滿了鮮血,殺人不眨眼,明鬥不勝,就行暗算,偷襲不得,便用毒藥。」

  石清道:「別說你如此忠厚老實,就是比你機靈百倍之人,遇上了這兩使者也是難逃毒手。我說玉兒,說到防範,那是防不勝防的,下次一見到他二人,立刻便使殺招,先下手為強,縱使只殺得一人,也是替武林中除去一個大害,造無窮之福。」

  石破天遲疑道:「我們是拜把子兄弟,總不能殺了他們呢?」

  石清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了,心想堅持要兒子殺害他的結義兄弟,這種話也不大說得出口。

  閔柔笑道:「師哥,連你也說玉兒忠厚老實,咱們的孩兒當真是變乖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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