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俠客行 | 上頁 下頁
第二十七回 重大陰謀(1)


  若是石清的對手不是自己兒子,真要制他死命的話,在第十一招時已可一劍貫胸而入,到第二十三招時更可橫劍將他腦袋削去半邊。在第二十八招上,石破天更是門戶洞開,前胸、小腹、左肩、右腿,四處露出破綻。

  石清向妻子望了一眼,搖了搖頭,一劍中宮直進,要指在他的小腹之上。

  石破天手忙腳亂之下,隨手一擋,當的一聲響,石清手中長劍立時震飛,同時胸口塞悶,登時向後連退四五步,在石破天強大的內力的震盪之下,險些站立不定。

  石破天驚呼:「爹爹!你……你怎麼?」拋下長劍,搶上前去攙扶。

  石清腦中一陣暈眩,急忙閉氣,揮手命他不可走近,原來石破天一和人動手過招,體內劇毒自然而然受內力之逼而散發出來。幸好石清事前得知內情,才未中毒昏倒,但少量毒質已然侵入體中。

  閔柔關心丈夫,上前扶住,轉頭向石破天道:「爹爹試你武功,怎地出手如此沒輕沒重?」

  石破天甚是惶恐,道:「爹爹,是……是我不好!你……你沒受傷麼?」

  石清見他關切之情甚是真切,心下大是喜慰,微微一笑,調勻了一下氣息,道:「沒有什麼,師妹,你不須怪玉兒,他確是沒學到雪山派的劍法,倘若他真的能發能收,自然不會對我無禮。這孩子內力真強,武林中能及上他的還真的沒幾個。」

  閔柔知道丈夫素來對一般武學之士,少所許可,聽得他如此稱讚愛兒,不由得滿臉春風,道:「但他武功太也生疏,便請做爹爹的調教一番。」

  石清笑道:「你在那土地廟中,早就教過他了,看來教誨頑皮兒子,嚴父不如慈母。」

  閔柔嫣然一笑,道:「爺兒兩個想都餓啦,咱們吃飯去吧。」

  三人到了一處鎮甸,吃飽了面飯,閔柔歡喜之餘,竟破例多吃了一碗,然後來到荒僻的山坳之中。石清一招一式,將劍法的精義所在,說給兒子聽。

  石破天本來聰敏,連日親炙高手,于武學之道本已領悟了不少,此刻經石清這大行家一加指點,登時豁然貫通。

  本來要懂得武功的道理並不為難,難是難在將這許多道理融會在身手和招數之中,一個人所以窮年累月的練武習功,乃是在增長內力,熟悉招數。

  石破天內力之強,已勝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所欠缺的只不過是臨敵經驗。

  石清夫婦輪流和他過招,遇到有破綻之處,隨時指點,比之當日閔柔在土地廟中默不作聲的教招,那是方便不知道多少倍了。

  石破天內力悠長,自午迄晚,專心致志的學劍,竟是絲毫不見疲累,鬥了半天,面不紅,氣不喘。石清夫婦輪流給他喂招,各人反而都累出了一身大汗。

  語休絮煩,如此教了七八日,石破天進步神速,對父母所授的劍法,已學到了六七成。

  玄素雙劍,本是非同小可的武功,這六七成劍法再輔以強靱無比的內力,再遇上白萬劍、丁不三等人,縱或不勝,也已足可自保。

  這六七天中,石清夫婦每當飲食或是休息之際,總是逗他述說往事,盼能助他恢復記憶,但石破天只對在長樂幫總舵大病醒轉之後的事蹟,記得清清楚楚,雖是小事細節,亦能敘述明白,一說到幼時在玄素莊的往事,在淩霄城中學藝的經過,便瞠目不知所對。

  這一日午後,三人吃過飯後,又來到每日練劍的柳樹之下,坐著閒談。閔柔拾起一根小樹枝在地下寫了「黑白分明」四字,道:「玉兒,你記得這四個字麼?」

  石破天搖頭,道:「我不識字。」石清夫婦都是吃了一驚,當這孩子離家之時,閔柔已教他識字近千,《三字經》、唐詩等都已朗朗上口。

  雪山派威德先生文武全才,門下弟子都是知書識禮之輩,當年石清將兒子交托給封萬里之時,也曾說好請他聘請宿儒,教授詩書,當時封萬里微微一笑,說道:「白弟妹是淩霄城中的女才子,由她教導令郎,保管連秀才也考取了。」怎會此刻說出「我不識字」這句話來?

  那「黑白分明」四字,乃是玄素莊大廳正中大匾上所書,出於一位武林名宿的手,既合黑白雙劍的身份,又譽他夫婦主持公道、扶弱鋤強之意。

  閔柔所以寫此四字,心想兒子從小見慣了這面大匾,或能由此而記起往事,那知他竟連學識的字也都忘了。

  閔柔又用樹枝在地下劃了個「一」字,笑道:「這個字你還記得麼?」

  石破天道:「我什麼字都不識,沒人教過我。」閔柔心下悽楚,淚水已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石清向石破天道:「玉兒,你到那邊歇歇去。」石破天答應了,卻提起長劍,自去練習。

  石清勸妻子道:「柔妹,玉兒染疾不輕,非朝夕間所能痊可。」他頓了一頓,又道:「再說,就算他把前事全忘了,也未始不是美事。這孩子從前輕浮跳脫,此刻雖然有點……有點神不守舍,卻是穩重厚實得多。他是大大的長進了。」

  閔柔一想丈夫之言不錯,登時轉悲為喜,心想:「不識字有什麼打緊?最多我再從頭教起,也就是了。」

  閔柔想起當年調兒教字之樂,不由得心下柔情蕩漾,雖然此刻孩兒已然長大,但在她心中,兒子就算到了二十歲、三十歲,總還是一般的天真可愛,越是糊塗不懂事,反而越能惹她愛憐。

  石清忽道:「有一件事,我好生不解,這孩子的離魂病,顯是在離開淩霄城之時就得下了,後來一場熱病,只不過令他疾患加深而已。可是……可是……」

  閔柔聽丈夫言語之中,含有極深的隱憂,不禁也緊張起來,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石清道:「玉兒論文才是一字不識,論武功也不怎麼高明,只是徒然內力深厚而已,說到閱歷資望、計謀手腕,更是不足一哂。長樂幫是近年來江湖上崛起的一個大幫,八九年間名重武林,怎能……怎能……」閔柔點頭道:「是啊,怎能奉玉兒這樣一個孩子做幫主?」

  石清沉吟道:「那日咱們在徐州聽魯東三雄說起,長樂幫的幫主石破天貪花好色,行事詭詐,武功又十分高強。本來誰也不知他的來歷,後來卻給雪山派的女弟子花萬紫認了出來,竟然是該派棄徒石中玉,說雪山派正在上門去和他理論。此刻看來,什麼『行事詭詐、武功高強』,這八個字評語實在安不到他身上呢。」

  閔柔雙眉緊鎖,道:「當時咱們想玉兒年紀雖輕,心計卻是厲害,倘若武功真強,做個什麼幫主也非奇事,是以當時毫不懷疑,只是計議如何救他,免遭雪山派的毒手。可是他這個模樣……」

  她突然提高嗓子,道:「師哥,其中定有重大陰謀。你想『著手成春』貝大夫是何等精明能幹的腳色……」她說到這裏,心中害怕起來,說話的聲音也顫抖了。

  石清雙手負在背後,在柳樹下踱步轉圈,口裏不住叨念:「叫他做幫主,那是為了什麼?那是為了什麼?」他轉到第五個圈子時,心下已自雪亮,種種情事,全合符節,只是此事太過可怖,卻不敢說出口來。

  再轉到第七個圈子上,向妻子瞥了一眼,只見閔柔的目光也向自己射來,兩人四目交投,目光中都露出驚怖之極的神色。夫婦倆怔怔的對望片刻,突然間同聲說道:「賞善罰惡!」

  這四個字說得甚響,石破天離得雖遠,卻也聽到了,走近身來,道:「爹,媽,那賞善罰惡到底是什麼名堂?我聽鐵叉會的人提到過,上清觀那些道長們也說起過幾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