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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重大陰謀(3)


  石清點了點頭,道:「他是變乖了,正因如此,便有人利用他來擋災解難。玉兒,你可知長樂幫群雄奉你為幫主,到底有何用意?」

  石破天原非蠢笨,只是幼時和母親僻處荒山,少年時又和謝煙客共居於摩天崖,兩人均極少和他說話。是以世務人情,一竅不通,此刻聽石清一番講述,登時省悟,失聲道:「他們奉我為幫主,莫非……莫非是要我做替死鬼?」

  石清歎了口氣,道:「本來嘛,真相尚未大白之前,不該以小人之心,度測江湖上的英雄好漢,但若非如此,長樂幫中英才濟濟,怎能奉你這不通世務的少年為幫主?長樂幫是最近數年才崛起的一個大幫,當我和你在候監集相會之時,江湖上還沒『長樂幫』三字。」

  「據我推測,長樂幫近年興旺很快,幫中的首腦們算來龍木島的銅牌請柬又屆重現之期,這一次長樂幫定會接到請柬,他們事先便物色好一個和他們無甚淵源之人來做幫主,事到臨頭之際,便由這個人來擋過這一劫。」

  石破目光茫然,實難相信人心竟是如此險惡,但石清的推想合情合理,實不由得不信。

  閔柔也道:「孩子,長樂幫在江湖上名聲甚壞,雖非無惡不作,但行兇傷人,恃強搶劫之事,著實做了不少,尤其不禁淫戒,更為武林中所不齒。幫中的舵主香主大都不是端人,他們安排了一個圈套給你鑽,那是半點也不希奇的。」

  石清哼了一聲,道:「要找一個人來做幫主,玉兒原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忘了往事,於江湖上的風波險惡,又是渾渾噩噩,漫不在意,只是他們萬萬沒料想到,這個小幫主竟是玄素莊石清、閔柔的兒子。這如意算盤,打起來也未必如意得很呢。」說到這裏,手按劍柄,遙望東方,那正是長樂幫總舵的所在。

  閔柔道:「咱們既識穿了他們的奸謀,那就不用擔心,好在玉兒尚未接到銅牌請柬。師哥,眼下該當怎麼辦?」

  石清微一沉吟,道:「咱三人自須到長樂幫去,將這件事叫穿了。只是一來這些人老羞成怒,難免動武,咱三人寡不敵眾;二來也得有幾位武林中知名之士在旁作個見證,以免他們日後再對玉兒糾纏不清。」

  閔柔道:「浙江嘉興府玄戟楊光楊大哥交遊廣闊,又是咱們至交,不妨由他出面,廣邀同道,同到長樂幫去拜山。」

  石清喜道:「此計大佳。江南一帶武林朋友,總還得買我夫婦這個小小面子。」

  要知石清夫婦在武林中人緣極好,二十年來仗義疏財,扶難解困,只有他夫婦去幫人家的忙,從來不求人做過什麼事,一旦要人相助,自是登高一呼,從者雲集。

  當下一家三口取道向東南嘉興府行去,在道上走上了三日,這一晚在龍駒鎮住宿。那龍駒鎮並不甚大,倒也市肆血繁盛,三個人在一家安商客店中借宿。石清夫婦住了間上房,石破天在院子的另一端住了間小房。

  閔柔愛惜兒子,本想在隔房找了一間寬大上房給他住宿,但上房都住滿了,只索罷了。

  當晚石破天在床上盤膝而坐,用了會功,只覺神清氣暢,全身真氣流動,燈下看雙掌時,掌心中的紅雲青筋已若有若無,褪得極淡。他不知那兩葫蘆毒酒都已作極強的內力,還道連日運用內功,已將毒藥驅出了十之八九,心下甚喜,便即就枕。睡到中夜,忽聽得窗上剝啄有聲,有人在輕輕敲窗。

  石破天翻身而起,低問:「是誰?」只聽得窗上又是得得得輕擊三下,這敲窗之聲,甚是熟習,石破天心中怦的一跳,問道:「是叮叮噹當麼?」窗外丁璫的聲音低聲道:「自然是我,你盼望是誰?」

  石破天聽到丁璫說話之聲,又是歡喜,又是著慌,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聽得嗤的一聲,窗紙穿破,一隻手從窗格中伸了進來,扭住他的耳朵,重重一擰,聽得丁璫說道:「還不開窗?」

  石破天吃痛,卻生怕驚動了父母,不敢出聲,忙輕輕將窗格推開。丁璫跳了進來,格的一笑,道:「天哥,你想人不想?」

  石破天道:「我……我……我……」連說了三個「我」字,卻說不下去了。

  丁璫嗔道:「好啊,你不想我,是不是?你只想那個新和她拜天地的新娘子。」

  石破天道:「我幾時又和人拜天地了?」

  丁璫道:「我親眼瞧見的,還想賴?好吧,我也不怪你,這原是你風流成性,我反而喜歡。那個小姑娘呢?」

  石破天道:「不見啦,我回到山洞去,再也找不到她了。」

  丁璫嘻嘻一笑,道:「菩薩保佑,但願你永生永世也找不著她。」

  石破天道:「你爺爺呢?他老人家好不好?」

  丁璫伸手到他手臂上一扭,道:「你也不問我好不好?啊!」

  原來石破天體內的真氣發動,將她兩根手指猛力向外一彈。

  石破天道:「叮叮噹當,你好不好?我給你拋到江中,幸好掉在一艘船上,沒有死。」

  丁璫道:「什麼幸好掉在一艘船?是我故意拋上去的,難道你不知道?」

  石破天忸怩道:「我心中自然知道你待我好,只不過……只不過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丁璫噗哧一笑,道:「我和你是夫妻,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兩個人並肩坐在床沿之上,身側相接,石破天鼻端聞到丁璫身上微微的蘭馨之氣,不禁有些心猿意馬,但想父母就在隔房,這件事不知父母有何主張,伸出右臂本想去摟她肩頭,但輕輕碰了一碰,又縮回了手。

  丁璫道:「天哥,你老實跟我說,是我好看呢,還是你那個新的老婆好看?」

  石破天歎道:「我那裏有什麼新的老婆?就只你……只你一個老婆。」

  丁璫大喜,伸臂抱住他的頭頸,便在他嘴上親了一吻。

  石破天只羞得滿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推拒,又不捨得這溫柔滋味,想伸臂反抱,卻又不敢。

  丁璫雖然行事大膽任性,究竟是個黃花閨女,情不自禁的吻了石破天一下,心下好生後悔,一縮身,便躲到床角中去,抓過被來,裹住了身子。

  石破天猶豫半晌,低聲喚道:「叮叮噹當,叮叮噹當!」丁璫卻不睬他。

  石破天歎了口氣,坐到椅上,伏案竟自睡了。

  丁璫見他將床讓給自己,心想:「我終於找著他啦!」連日奔波,這時心中甜甜地,只覺嬌慵無限,過不多時竟自沉沉睡去。

  睡到天明,只聽得有人打門,閔柔的聲音叫道:「玉兒,起來了嗎?」

  石破天應了聲,道:「媽!」站起身來,向丁璫望了一眼,不由得手足無措。

  閔柔道:「你開門,我有話說!」石破天道:「是!」略一猶豫。便要去拔門閂。

  丁璫大羞,心想自己和石破天深宵同處一室,雖是以禮自持,旁人見了這等情景卻焉能相信?何況進來的乃是婆婆,被她輕賤,日後又怎有面目見人?一回頭推開窗格,縱身便要躍出,但斜眼見到石破天,心想好容易才找到石郎,這番分手,不知何日又再會面,連打手勢,要他別去開門。

  石破天低聲道:「是我媽媽,不要緊的。」雙手已碰到了門閂。

  丁璫大急,心想:「是旁人還不要緊,是你媽媽卻最是要緊。」再要躍窗而逃,其勢已是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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