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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往事全忘(2)


  閔柔轉頭向著石清,道:「師哥,你瞧這孩子……」

  石清一聽石破天不認父母,心下便自盤算:「這孩子甚工心計,他不認我等,定有深意。莫非他在淩霄城中闖下了大禍,在長樂幫中為非作歹,聲名狼藉,沒面目和父母相認?還是怕我們責罰?怕牽累了父母?」便問:「那麼你是不是長樂幫的石幫主?」

  石破天搔了搔頭皮,道:「大家都說我是石幫主,其實我不是的,大家都將我認錯了。」

  石清道:「那你叫什麼名字?」石破天臉色迷惘,道:「我無名無姓。我娘便叫我『狗雜種』。」

  石清夫婦對望一眼,見石破天說得誠摯,實不像是故意欺瞞。石清向妻子使個眼色,兩人走出了十餘步。

  石清低聲道:「柔妹,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中玉?咱們只打聽到中玉做了長樂幫幫主,但一幫之主,那能如此癡癡呆呆?」

  閔柔哽咽道:「玉兒離開爹娘身邊,已有十多年,孩子年紀一大,身材相貌千變萬化,可是……可是……我認定他是我的兒子。」

  石清沉吟道:「你心中毫無疑竇?」閔柔道:「疑竇是有的,但不知怎麼,我相信他……他是我們的孩兒。什麼道理,我卻說不上來。」

  石清突然想到一事,道:「啊,有了,柔妹,你可記得當日那小賤人動手害你……」

  這是閔柔畢生的恨事,夫婦倆都是時刻不忘,卻是誰也不願多提,石清只說了個頭,便不再往下說。閔柔立時醒悟,道:「不錯,我跟他說去。」走到一塊大石之旁,坐了下來,向石破天招招手,道:「孩子,你過來,我有話說。」

  石破天走到她的跟前,閔柔指指那塊大石,叫他坐在身側,說道:「孩子,在你兩歲那一年,有個女賊來害你媽媽,你爹爹不在家,你媽剛生你弟弟還沒滿月,沒力氣跟那女賊對打。那女賊惡得很,不但要殺你媽媽,還要殺你,殺你弟弟。」

  石破天驚道:「殺死了我沒有?」隨即失笑,道:「我真糊塗,當然沒殺死我了。」

  閔柔卻沒笑,繼續道:「你媽左手抱著你,右手使劍拚命支持。那女賊武功很是了得,正在危急的關頭,你爹爹恰好趕回來了。那女賊發出三枚金錢標,兩枚給你媽砸飛了,第三枚卻打在你的小屁股上,你號淘大哭,你媽又急又疲,暈了過去。那女賊見你爹爹,也就逃走,不料她良心真狠,逃走之時卻順手將你弟弟抱了去。你爹爹忙著救我,又怕她暗中伏下幫手,乘機害我,不敢遠追,再想那女賊……那女賊也不會真的害他兒子,不過將嬰兒抱去,嚇他一嚇。那知道得第三天上,那女賊竟將你弟弟的屍首送了回來,身上……心窩中插了兩柄短劍。一柄是黑劍,一柄白劍,劍上還刻著你爹爹媽媽的名字……」說到此處,已是淚如雨下。

  石破天聽得也是義憤填膺,道:「這女賊當真可惡,小小孩子懂得什麼,卻也下毒手將他害死。否則我有一個弟弟,豈不是好?石夫人,這件事我媽從來沒跟我說過。」

  閔柔垂淚道:「孩子,難道你真將你親生的娘忘記了?我……我……我就是你的媽啊。」

  石破天凝視她的臉緩緩搖頭,道:「不是的,你可認錯了人。」

  閔柔道:「那日這女賊用金錢鏢在你左股上打了一鏢,你年紀雖然長大,這鏢痕決不會褪去,你解下小衣來瞧瞧吧。」

  石破天道:「我……我……」他想起自己肩頭有丁璫所咬的牙印,腿上有雪山派「廖師叔」所刺的六朵雪花劍印,都是自己早已忘記得乾乾淨淨了的,一旦解衣檢視,卻是清清楚楚的留在肌膚之上,此中情由,實是百思不得其解,石夫人既說自己屁股上有金錢鏢的傷痕,只怕真的有這鏢印,也未可知。他伸手隔衣摸自己左臀,似乎摸不到什麼傷痕,只是有過兩次先例在,不免大有驚弓之意,臉上神色不定。

  閔柔微笑道:「我是你親生的娘,不知給你換過多少屎布尿片,還怕什麼醜?好吧,你給你爹爹瞧瞧。」說著轉過身子,走開幾步。石清心中也充滿了疑團,道:「孩子,你解下褲子來自己瞧瞧。」

  石破天伸手又隔衣摸了一下,覺得確是沒有什麼傷疤,這才解開褲帶,褪下褲子,回頭瞧了一下,只見左臀之上,果有一條七八分的傷痕,只是為時已久,淡淡的極不明顯。

  一時之間,石破天驚駭無限,只覺天地都在旋轉,似乎自己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可是自己卻又一點也不知道,極度害怕之餘,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閔柔急忙轉身。石清向她點了點頭,意思說:「他確是中玉。」

  閔柔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搶到他的身邊,將他摟在懷裏,流淚道:「玉兒,玉兒,不用害怕,便有天大的事,也有爹爹媽媽給你作主。」

  石破天哭道:「從前的事,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不知道你是我媽媽,不知道他是我爹爹,不知道我屁股上有這麼一條傷疤。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石清道:「你這深厚的內力,是那裏學來的?」石破天搖頭道:「我不知道。」

  石清又問:「那麼你這毒掌功夫,是這幾天中學到的,又是誰教你的?」

  石破天駭道:「沒有人教我……我怎麼啦?什麼都糊塗了。難道我真的便是石破天?石幫主?石……石……我姓石,是你們的兒子?」他嚇得臉無人色,雙手抓著褲頭,只是防褲子掉下去,卻忘了系上褲帶。

  石清夫婦眼見他嚇成這個模樣,閔柔固是充滿了憐惜之情,不住輕撫他的頭頂,柔聲道:「玉兒,別怕,別怕!」

  石清也將這幾年的惱恨之心拋在一邊,尋思:「我曾見有人腦袋上受了狠擊,或是身染重病之後,將前事忘得乾乾淨淨,聽說叫做什麼『離魂症』,極難治癒復原。難道……難道玉兒也是患了這等病症?」

  他心中的盤算一時不敢對妻子提起,不料閔柔卻也是在這般思量。夫妻倆你瞧我,我瞧瞧你,不約而同的衝口而出:「離魂症!」

  石清知道患上了這種病症之人,越是逼問,越發加深他的疾患,只有旁敲側擊,慢慢助他回復記心,當下和顏悅色的道:「今日咱們骨肉重逢,實是不勝之喜,孩子,你肚子想必餓了,咱們到前面去買些酒飯吃。」石破天卻仍是魂不守舍的道:「我到底是誰?」

  閔柔伸手去替他將褲腰折好,系上了褲帶,柔聲道:「孩兒,你有沒有重重摔過一交,撞痛了腦袋?有沒有和人動手,頭上給人打傷了?」石破天搖頭道:「沒有,沒有!」

  閔柔又問:「那麼這些年中,有無生過重病?發過高燒?」

  石破天道:「有啊!早幾個月前,我全身發燒,好似一口大火爐中燒炙一般,後來又全身發冷,那天……那天,在荒山中暈了過去,從此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石清和閔柔探明了他的病源,心頭一喜,同時舒了口氣。閔柔緩緩的道:「孩兒,你不用害怕,你發燒發得厲害,把從前的事都忘記啦,慢慢的就會記起來。」

  石破天將信將疑,道:「那麼你真是我娘,石……石莊主是我爹爹?」閔柔道:「是啊,孩兒,你爹爹和我到處找你,天可憐見,讓我們一家三口,骨肉團圓。你……你怎不叫爹爹?」

  石破天深信閔柔不會騙他,自己本來又無父親,略一遲疑,便向石清叫道:「爹爹!」石清微笑答應,道:「你叫媽媽。」

  要他叫閔柔作娘,那可難得多了,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媽相貌和閔柔完全不同,數年間媽媽一去不返之時,她頭髮已經灰白,絕非閔柔這般一頭烏絲,他媽媽性情暴戾,動不動張口便罵,伸手便打,那有閔柔這麼溫文慈祥?但見閔柔滿臉企盼之色,等了一會,不聽他叫出聲來,眼眶已自紅了,不由得心中不忍,低聲叫道:「媽媽!」閔柔大喜,一把將他摟在懷裏,叫道:「好孩兒,乖兒子!」珠淚滾滾而下。

  石清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心想:憑這孩子在淩霄城和長樂幫中的作為,實是死有餘辜,怎說得上是「好孩兒,乖兒子」?但念著他身上有病,一時也不便發作,又想「浪子回頭金不換」,日後好好教訓,說不定有悔改之機,又想從小便讓他遠離父母,自己有疏教誨,未始不是沒有過失,只是玄素雙劍一世英名,卻生下這樣的兒子來貽羞江湖。霎時間思如潮湧,又是歡喜,又是懊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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