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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玄鐵令主(1)


  玄素莊石莊主夫婦雙劍合璧,本來幾乎已可說到了天下無敵的地步,但适才給那人伸指在劍身上一彈,兩人手中長劍都險些脫手,那是兩人臨敵以來從未遇到的事情。石清與閔柔心下駭然,看那人時,只見一把金刀、七柄長劍都插在那人身周,圍成一圈。那人青袍短須,約莫五十來歲年紀,臉上隱隱有一層青氣,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盡的喜歡之意。石清驀地想到一人,脫口而出:「尊駕莫非便是這玄鐵令主人?」

  那人嘿嘿一笑,道:「玄素莊黑白雙劍,江湖上都道劍術通神,果然是名不虛傳。老夫适才以一分力道對付這八位朋友,以九分力道對付賢伉儷,居然仍是奪不下兩位手中兵刃。唉,我這『彈指神通』功夫,『彈指』是有了,『神通』二字如何當得?看來非得再下十年苦功不行。」

  石清一聽,更無懷疑,抱拳道:「愚夫婦此番來到河南,原是想上摩天崖拜見尊駕。雖然所盼成空,總算有緣見到尊駕一面,卻也是不虛此行了。愚夫婦這幾手三腳貓的粗淺劍術,在尊駕眼中自是不值一笑。尊駕今日親手收回玄鐵令,可喜可賀。」

  雪山派的弟子聽了石清之言,心下均是暗暗嘀咕:「難道這青袍人當真便是玄鐵令的主人謝煙客?看他貌不驚人,決不像是這位武林人士聞名喪膽的大高手。但他這一招之間便奪了咱們手中長劍,若不是他,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了。」當下七個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他,誰也默不作聲。

  安奉日拱手說道:「适才多有冒犯,在下這裏謹向謝前輩謝過。」

  那青袍人正是摩天崖的謝煙客。又是哈哈一笑,道:「照我平日規矩,你們這般用兵刃向我身上招呼,我是非一報還一報不可,你用金刀砍我左肩,我當然也要用這把金刀砍你左肩。」他說到這裏,左手將那鐵片在掌中一拋一拋,微微一笑,又道:「不過碰到今日老夫心境甚好,這一刀便寄下了。你刺我胸口,你刺我大腿環跳穴,你刺我左腰,你斬我小腿……」他一面說,一面分指雪山派七弟子。

  那七人聽他將剛才自己的招數說得分毫不錯,心中更是駭然,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間,他竟將每一個人出招的方位看得明明白白,又記得清清楚楚,單是這一份眼力和記力,便已非旁人所能,只聽他又道:「這也統統記在賬上,幾時碰到我脾氣不好,便來討債收賬。」

  雪山派中一個矮個子的弟子大聲說道:「咱們藝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你又說這些風涼話作甚?你記什麼賬?爽爽快快刺我一劍便是,誰又耐煩把這筆賬掛在心頭。」

  此人名叫王萬仞,性子暴躁,脾氣執拗,明知不敵,卻也不願別人在口舌上占雪山派的便宜。

  謝煙客點了點頭,道:「好!」拔起王萬仞的長劍,一劍直刺。

  王萬仞急向後躍,要避他這一劍,豈知謝煙客的劍勢來得快極,王萬仞身在半空,劍尖已觸到了他的胸口。謝煙客手腕一抖之間,收回長劍。

  王萬仞雙腳落地,只覺胸口涼颼颼地,低頭一看,不禁「啊」的一聲,但見胸口露出一個圓孔,約有茶杯口大小,原來謝煙客手腕一轉,已用劍尖在他衣服上劃了個圓圈,自外而內,三層衣衫一齊劃破,露出了肌膚,便如用剪刀在每一件衣衫的胸口都剪一個圓孔相似。

  倘若他手上使勁稍重,一顆心早給他剜出來了。

  王萬仞臉如土色,驚得呆了。安奉日衷心佩服,忍不住喝采:「好劍法!」

  說到出劍部位之准,勁道拿捏之巧,謝煙客适才這一招石清夫婦勉強也能辦到,但劍勢之快,令對方明知刺向何處,仍是避閃不了。石清、閔柔自知萬萬及不上了。二人對望一眼,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可惜,均想:「此人武功之奇,果然是匪夷所思,咱們運氣也真不好,倘若早一步得到了玄鐵令,何愁大仇不報?」

  謝煙客鼻中哼了一聲,拔步便行。

  雪山派中一個青年女子突然叫道:「謝先生,且慢!」

  謝煙客回頭道:「幹什麼?」

  那女子名叫花萬紫,說道:「尊駕剛才手下留情,沒傷我師哥,雪山派同感大德。可是我得多一句口,你拿去的那塊鐵片,是不是便是玄鐵令?」

  謝煙客滿臉傲色,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花萬紫道:「倘若不是玄鐵令,大夥再去找找。但若當真是玄鐵令,這可是你的不是了。」

  耿萬鐘喝道:「花師妹,不可多口。」只見謝煙客臉上陡然青氣一現,隨即隱去。眾人均知謝煙客生性殘忍好殺,為人忽正忽邪,行事全憑一己好惡,不論黑道或是白道,喪生於他手下的好漢已是指不勝屈,只不過他武功實在太強,行蹤又飄忽無定,雖有不少人要找他報仇,但往往莫名其妙的死在道上。近幾年來,他的仇人已被他惜老屠戮殆盡,餘人自知不敵,只好消了這報仇的念頭。今日他受十人圍攻而居然不傷一人,那可說破天荒的大慈悲了。

  不料花萬紫不知輕重,居然出言衝撞,不但雪山派的同門心下震駭,石氏夫婦也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謝煙客高舉鐵片,朗聲念道:「玄鐵之令,有求必應。」將鐵片翻了過來,又念道:「摩天崖謝煙客頒。」頓了一頓,說道:「這種玄鐵天下罕有,刀劍不損。」拔起地下一柄長劍,順手往鐵片上斫去,叮的一聲,長劍斷為兩截,上半截彈了出去,那黑黝黝的鐵片竟是絲毫無損。他臉色一沉,厲聲道:「怎麼是我的不是了?」

  花萬紫道:「小女子聽得江湖上的朋友言道,謝先生玄鐵令共有三枚,分贈三位當年于謝先生有恩的朋友,說道只須持此令來,親手交在謝先生手中,便可令你做一件事,不論如何艱難的大事,謝先生也必代他做到。那話不錯吧?」

  謝煙客道:「不錯。此事武林中人,有誰不知。」言下甚有得色。

  花萬紫道:「聽說這三枚玄鐵令,有兩枚已歸還謝先生之手,武林中也因此發生了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玄鐵令,那是最後一枚了,不知是否?」

  謝煙客聽她說「武林中也因此發生了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登時臉色漸和,說道:「不錯。得我這枚玄鐵令的朋友,逝世已久,他自己武功高強,沒什麼難辦之事,這塊令牌於他也無用處。他死後沒有子女,令牌落入旁人手中。這幾年來,大家都在拚命找尋這塊令牌,想來命令我姓謝的代他幹一件大事。嘿嘿,想不到今日輕輕易易的卻給我自己收回了。我跟你說,令牌給我收回,江湖上朋友不免有些失望,可也說不定反而給你們消災免難。」他說到這裏,伸足將吳道一的屍身踢出數丈,又道:「縱然得了令牌,要見我臉卻也煩難,在將令牌交到我手中之前,自己便成眾矢之的。武林中那一個不想殺之而後快?那一個不想將令牌奪在手中?以玄素莊石莊主之賢,尚且未能免俗,何況旁人?嘿嘿!嘿嘿!」最後這幾句話,竟是大有譏嘲之意。

  石清一聽此言,不由得面紅過耳。他在武林中向人頤指氣使已慣,面子上雖是對每個人客客氣氣,但實則言出法隨,說出話來無人敢違拗半句,不料此番面受謝煙客的譏嘲搶白,越是平素高傲之人,一受挫折,越是無地自容。

  閔柔更是氣得臉上無半分血色,不住偷看石清的神色,若是丈夫稍有拔劍齊上之意,立時便要和這謝煙客拚了,雖然明知不敵,這口氣卻也是輕易咽不下去。

  卻聽謝煙客又道:「石莊主夫婦是英雄豪傑,這玄鐵令若教你們得了去,不過叫老夫做一件為難之事,奔波勞碌一番,那也罷了。但若給什麼無恥小人得了去,竟要老夫自殘肢體,逼得我死不死,活不活,豈不糟糕?甚至於來求我自殺,我若還不想便死,豈不是毀了這『有求必應』四字的誓言?總算老夫的運氣不壞,毫不費力的便收回了。哈哈,哈哈!」縱聲大笑,聲震屋瓦。

  候監集上店鋪中本來有幾個大膽的青年在窗中偷看,一聽這可怕的笑聲,不由得一齊縮頭,戰慄不已。

  花萬紫年紀雖輕,卻是殊有膽氣,朗聲道:「謝先生當年發下毒誓,不論從誰手中接過這塊令牌,都須依彼所求,辦一件事,即令對方是七世的冤家,也不能伸一指加害於他……」她道到這裏,四周圍觀之人漸增,卻是金刀寨的馮振武、本空道人、周牧等先後來了。

  花萬紫又道:「這牌是你從這小兄弟手中接過來的,你又怎知他不會出個難題給你?」謝煙客「呸」的一聲,道:「這小叫化是什麼東西?我謝煙客去聽這小化子的話,哈哈,那不是笑死人麼?」

  花萬紫朗聲道:「眾位朋友聽了,原來謝先生說小化子不是人,便算不得數。」

  謝煙客臉上又是青氣一閃,心道:「這丫頭用言語僵住了我,叫人在背後說我謝某人言而無信。」

  突然間心頭一震:「啊喲,不好,莫非這小叫化是他們故意布下的圈套,我一伸手將令牌搶到,再要退還他也不成了。」

  他游目四顧,見除了石清等十人外,又有不少江湖漢子到來,當下一聲冷笑,傲然道:「天下又有什麼事能難得到摩天崖姓謝的了?小叫化,你跟我去,有什麼事有求於我,可不與旁人相干。」攜著那小丐的手拔步欲行。

  要知謝煙客雖沒將身前這些人放在眼裏,但他生性甚是謹細,生怕這小丐背後有能人指使,當眾出一個難題,真的要他自斷雙手之類,那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是以要將他帶到無人之處,細細盤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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