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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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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段譽初時心中愁苦,內息岔走了經脈,待得聽到慕容復要殺他母親,情急之下再也不去念及自己生否走火入魔,那內息便自然而然的歸入正道。原來一人修習內功,乃是心中存想,將內息循著經脈巡行,走火入魔之後,越是焦急,想將入了歧路的內息拉回,越是陷溺得深。此刻段譽心中所關注的只是母親的安危,內息不受意念干擾,便循著人身原來的途徑運行。他聽到慕容復呼出「三」字,當下早忘了自身是在捆縛之中,一躍而起,便循聲向慕容復撞去,居然身子得能復行動。 他雙手一脫束綁,只聽慕容復罵道:「好小子!」當即一指點出,使出六脈神劍中的「商陽劍」,向慕容復刺了過去。慕容復手中所持曼陀山莊上砍金斷玉的寶劍,眼見段譽劍氣刺到,當即側身避開,還劍刺去。段譽眼上蓋了黑布,口中塞了麻核,說不出話也罷了,眼睛卻瞧不見慕容復身在何處,忙亂之中,也想不起伸手撕去眼上黑布,雙手亂揮亂舞,生恐慕容復迫近。 慕容復心想:「眼前情勢危急,須得乘他雙眼未能見物之前殺了他。」當即一招「大江東去」長劍平平向段譽胸口刺了過去。段譽雙手正自在亂刺亂擊,待聽得金刃破風之聲,急忙閃避時,噗的一聲長劍劍尖刺入他的肩頭。段譽吃痛,縱身一躍,砰的一聲,腦袋重重在屋樑一撞。要知他在枯井中又吸取了鳩摩智的深厚內力,內勁之強,已是匪夷所恩,輕輕一縱,便高達數丈。他身在半空,尋思:「我眼睛不能見物,只有他能殺我,我卻不能殺他,那便如何是好?他殺了我不打緊,我可不能相救媽媽剛爹爹了。」雙腳用力一掙,啪的一聲響,捆在他的足踝上的牛筋也即寸斷。 段譽心中一喜:「妙極,我雙足既得自由,何不以『凌波微步』閃避。那日在無錫城外的磨坊之中他假扮西夏國的甚麼李將軍,我用『凌波微步』閃避,他就沒能殺到我。」左足便向斜跨半步,身子一側,將慕容復刺來的一劍避了開去,其間相去只是半寸。旁人但見青光閃閃的長劍劍鋒在他肚子外平平掠過,既險且妙,身法的巧妙,實是難以形容。這也真是湊巧,況若他眼能見物,不使「凌波微步」的身法,以他一竅不通的武功,絕難避過慕容復如此凌厲毒辣的一劍。 慕容復一劍快似一劍,卻始終刺不到段譽身上,他既感焦躁,復又羞慚,見段譽始終不將眼上所蒙的黑布取下,不知是段譽情急之下心中糊塗,還道他是有意賣弄,不將自己放在眼內,心想:「我連一個包住了眼睛的瞎子也打不過,還有甚麼顏面偷生於人生之間?」他眼睛如要冒將出火來,青光閃閃,一柄長劍使得猶似一個大青球,在廳堂上滾來滾去,霎時間將段譽圍在劍圈之中。這廳堂本不甚大,段延慶、段正淳、段夫人、范驊、董思歸等人為劍光所逼,只覺寒氣襲人,頭上臉上的毛髮簌簌而落,衣袖衣襟也紛紛化為碎片。 段譽在劍圈中,左上右落,東歪西斜,卻如庭院閒步一般,說也奇怪,慕容復鋒利的長劍竟連衣帶也沒削下他一片。可是他步履雖舒,心中卻是十分焦急。 段譽腳下展開「凌波微步」,慕容復一時之間直是傷他不得,但他心想:「我只守不攻,眼睛又瞧不見,倘若他一劍向我媽媽爹爹刺去,那便如何是好?」慕容復情知只有段譽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倒不在乎是否能殺得了段夫人,眼見百餘劍刺過去,始終無法傷到對方,心想:「這小子善於『暗器聽風』之術,聽聲閃避,我改使『柳絮劍法』,輕飄飄的沒有聲響,諒來這小子便避不了。」陡地劍法一變,一劍緩援刺出。殊不知段譽這「凌波微步」乃是自己走自己的,渾不理會敵手如何出招,對劍上有隆隆風雷也好,悄沒聲息也好,於他全不相干。 以段延慶這般高明的見識,本可看破其中訣竅,但關心則亂,見慕容復劍招拖緩,隱去了兵刃上的刺風之聲,心下吃了一驚,嘶啞著嗓子道:「孩兒,你快快將段譽這小子殺了。若是他將眼上的黑布拉去,只怕你我都要死在他的手下。」 慕容復一怔,心道:「你好糊塗,這不是提醒他麼?」竟然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段譽一獃之下,隨即伸手扯開眼上黑布。突然間眼前一亮,耀眼生花,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刺向自己面門,段譽既不會武功,更乏應變之能,一驚之下,登時亂了腳步,嗤的一聲響,左腿中劍,摔倒在地。慕容復大喜,一劍又當胸刺來。段譽側臥於地,還了一劍「少澤劍」。他腿上雖是鮮血泉湧,雙手的六脈神劍卻使得氣勢縱橫,頃刻間慕容復左支右絀十分狼狽。當日在少室山上,他已不是段譽敵手,此時段譽得了鳩摩智的深厚內功,那六脈神劍使將出來,更是威力難當。數招之間,便聽得錚的一聲輕響,慕容復長劍脫手,那劍直飛上屋頂,深插入樑。眼看波的一聲,慕容復肩頭為劍氣所傷。他知道再逗留片刻,立將為段譽所殺,大叫一聲,從窗子中跳了出去。 段譽慢慢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叫道:「媽,爹爹,沒受傷罷?」段夫人道:「快撕下衣襟,裹住傷口。」段譽道:「不要緊。」從王夫人屍體的手中取過小瓷瓶,交在段夫人手中。段夫人聞了幾下,迷毒便解,當下先替段譽包紮了傷口。段正淳指點段譽,如何先以內力解開各人被封的重穴,再以解藥化去眾人所中的「紅花香霧」之毒。只有段延慶一人,兀自癱瘓在椅上,動彈不得。 段正淳右足一點,身子縱起,伸手拔下了樑上的長劍。這劍鋒上沾染著阮星竹、秦紅棉、鍾夫人、王夫人四個女子的鮮血,每一個都曾和她有過白頭之約,肌膚之親。段正淳此人雖然秉性風流,用情不專,但當和每一個女子熱戀之際,卻也是一片至誠,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掏出來,將肉割下來給了對方。要知大理國乃南方域外之地,蠻夷之邦,風土習俗,實在與中原不同,禮教之防,夫婦之倫,固遠不及大宋士大夫的看得重要,閨女出嫁前的貞操,更加不當是一件大事,是以他雖是個俠義英雄,於美色這一關,卻是把持不定,甚至是絲毫不加把持,在江湖上欠下了不少風流孽債。 眼看四個女子屍橫就地,王夫人的頭擱在秦紅棉的腿上,鍾夫人的身子橫架在阮星竹的小腹,四個女子生前個個甘為自己嘗盡相思之苦,傷心腸斷,歡少憂多,到頭來又為自己而死於非命。當阮星竹為慕容復所殺之時,段正淳已決心殉情,以報紅顏知己,此刻更無他念,心想譽兒已長大成人,文武雙全,大理國不愁無英主明君,我更有甚麼放不下心的?回頭向段夫人道:「夫人,我對你不起。在我心中,這些女子和你一樣,個個是我心肝寶貝,我愛她們是真,愛你也是一樣的真誠!」段夫人叫道:「淳哥,你——你不可——」和身向他撲將過去。 段譽適才為了救母,一鼓氣的和慕容復相鬥,待得慕容復跳窗逃走,他驚魂略定,突然想起:「我剛剛走火入魔,怎麼忽然好了?」一凜之下,全身癱軟,慢慢的縮成一團,一時間再也站不起來。但聽得段夫人一聲慘呼,段正淳已將劍尖插入自己胸膛。段夫人忙伸手拔出長劍,左手按住他的傷口,哭道:「淳哥,淳哥,便是你有一千個,一萬個女人,我也是一樣愛你。我有時心中想不開,生你的氣,可是——可是——那是從前的事了——」 但段正淳這一劍乃是對準了自己的心臟刺入,劍到氣絕,已聽不見她的話了。段夫人回過長劍,待要刺入自己胸膛,只聽得段譽叫道:「媽,媽!」一來劍刃太長,二來分了心,劍尖略偏,竟是刺入了小腹。段譽見父親母親同時揮劍自盡,只嚇得魂飛天外,兩條腿猶似灌滿了醋,又酸又麻,再也無力行走,雙手著地,爬將過去,叫道:「媽媽,爹爹,你——你們——」段夫人道:「孩兒,爹和媽都去了,你——你好好照料自己——」 段譽哭道:「媽,媽,你不能死,不能死,爹爹呢?他——他怎麼了?」伸手摟住了母親的頭頸,想要替她拔出長劍,但恐一拔之下反而害她死得快些,卻又不敢。段夫人道:「你要學你伯父,做一個好皇帝——」忽聽得段延慶說道:「快拿解藥給我聞,我來救你母親。」段譽大怒,喝道:「都是你這奸賊,捉了我爹爹來,害得他死於非命。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霍地站起身來,拾起地下的一根鋼杖,便要向段延慶頭上劈將下去。卻聽得段夫人尖聲叫道:「不可!」段譽一怔,回頭道:「媽,這人是咱們大對頭,孩兒要替你和爹爹報仇。」段夫人仍是尖聲叫道:「不可!你——你不能犯這大罪!」 段譽滿腹疑團,道:「我——我不能——犯這大罪?」他咬一咬牙,喝道:「非殺了這奸賊不可。」又舉起了鋼杖。段夫人道:「你俯下身來,我跟你說。」段譽低頭將耳湊到她的唇邊,只聽得母親輕輕說道:「孩兒,這個段延慶,才是你真正的父親。我丈夫對不起我,我在惱怒之下,也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後來便生下了你。我丈夫不知道,以為你是他的兒子,其實你不是,這個人才是你的父親,你千萬不能傷害他,否則——否則便是犯了殺父的大罪。我從來沒喜歡這個人,但是——但是不能累你犯罪,害你將來死了之後,到不得西方極樂世界。我——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以免壞了丈夫的名頭,可是沒有辦法,不得不說——」 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之間,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紛至沓來,正如霹靂般一個接著一個,只將段譽驚得目瞪口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抱著母親的身子,道:「媽,媽,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段延慶道:「快給解藥我,好救你媽!」段譽眼見母親的神情越來越是衰弱,當下更無餘暇多想,拾起地下的小瓷瓶,去給段延慶解毒。 段延慶勁力一復立刻拾起鋼杖,嗤嗤嗤嗤數響,點了段夫人傷口處四周的穴道。段夫人搖了搖頭,道:「你不能再碰——碰我的身子。」對段譽道:「孩兒,我還有話跟你說。」 段譽又俯身過去。段夫人輕聲道:「這個人和你爹爹雖是同姓同輩,卻算不得是甚麼兄弟。你爹爹的那些女兒,甚麼木姑娘那、王姑娘那、鍾姑娘那,你愛那個,便可娶那個——他們漢人或許不行,甚麼同姓不婚。咱們大理可不管這麼一套,只要不是親兄妹便是了。你——你喜歡不喜歡?」 段譽淚水滾滾而下,那裏還想得到喜歡或是不喜歡。段夫人嘆了口氣,道:「乖孩子,可惜我沒能親眼見到你身穿龍袍,坐在皇帝的寶座之上,做一個乖乖的——乖乖的小皇帝,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很乖的——」突然伸手在劍柄上一按,鋒利異常的劍刃透體而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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