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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六


  ▼第一三五回 吐露秘密

  王夫人迷藥一解,將瓷瓶拿在手中,說道:「好侄兒,這幾個女人我瞧著惹厭得緊了,你都給我殺了。」慕容復心念一動:「段正淳不肯傳位於延慶太子,當日也是延慶太子威嚇要殺他的妻子情婦,他才迫得答應。正好姑母提及此事,我何不順水推舟,再來恐嚇一番。」當即提劍走到阮星竹身前,轉頭向段正淳:「鎮南王,我姑母叫我殺了她,你意下如何?」段正淳心中萬分焦急,卻實是無計可施,只得向王夫人道:「阿蘿,以後你要我如何,便即如何,難道你我之間,定要結下終身不解的仇怨?你叫人殺了我的女人,難道我以後還有好心對你?」

  王夫人雖然醋心甚重,但想段正淳的話倒不錯,既是見到了他,重修舊好之心便與時俱增,說道:「賢侄,且慢動手,待我想一想再說。」慕容復道:「鎮南王,只須你答應傳位於延慶太子,你所有的正妃側妃,我一概替你保全,絕不傷害她們一根毫毛。」段正淳嘿嘿冷笑,不予理睬。

  慕容復心道:「此人風流之名,天下皆聞,顯然這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之徒。要他答應傳位,也只有從他的女人身上著手。」當即提起長劍,劍尖指著阮星竹的胸口,道:「鎮南王,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爽爽快快,一言而決。等你答應之後,我替大夥兒解開身上的迷藥,由在下設宴陪罪,化敵為友,豈非大大的美事?倘若你真的不答應,我這一劍只好刺過去了。」

  段正淳向阮星竹望去,只見她目光中流露出恐懼之色,心下甚是憐惜,但想:「我答應一句不要緊,這奸賊為了討好延慶太子,立時便會將譽兒殺了。」他不忍再看,側過頭去。慕容復叫道:「我數一、二、三,你再不點頭,莫怪慕容復手下無情。」拖長了聲音道:「一、二——」段正淳回過頭來,向阮星竹望去,臉上萬般柔情,卻又是無可奈何。

  慕容復叫道:「三——鎮南王,你當真不答應?」段正淳心中,只是想著當年阮星竹初會時的旖旎的情景,突聽「啊」的一聲慘呼,慕容復的長劍已刺入她的胸中。

  王夫人見段正淳臉上肌肉扭動,似是身受劇痛,顯然這一劍比刺入他自己身體還更難過,叫道:「快,快救活她,我又沒叫你真的殺她,只不過是嚇嚇這沒良心的傢伙而已。」慕容復搖搖頭,心想:「反正是已結下深仇,多殺一人,少殺一人,又有甚麼分別?」一手挺長劍,指住了秦紅棉的胸口,喝道:「鎮南王,枉為人家說你多情多義,你卻不肯救一救你情人的性命!一、二、三!」這「三」字一出口,嗤的一聲,長劍入胸,又將秦紅棉殺了。這時鍾夫人已嚇得面無人色,但她強自鎮定,朗聲道:「你要殺便殺,可不能要脅鎮南王甚麼。我是鍾萬仇的妻子,跟鎮南王又有甚麼干係?沒的玷辱了我鍾家的清白。」

  慕容復冷笑一笑,道:「誰不知段正淳兼收並蓄,是閨女也好,孀婦也好,有夫之婦也好,一般的來者不拒。」幾聲喝問,又將鍾夫人殺了。王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她平素雖是殺人不眨眼,但見慕容復在頃刻之間,連殺段正淳的三個相好,不由得心中也是突突亂跳,竟是不敢和段正淳的目光相觸,不知他臉色已是如何恐怖。

  卻聽得段正淳柔聲道:「阿蘿,你跟我相好一場,到頭來畢竟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思。天下這許多女人之中,我便是只愛你一個,你侄兒殺了我三個相好,那是有甚麼打緊,只須他不來傷你,我便放心了。」他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溫柔體貼,但王夫人聽在耳裏,卻是害怕無比,知道段正淳恨極了她,要挑撥慕容復來加害,叫道:「好侄兒,你可別相信他的話。」慕容復將信將疑,長劍的劍尖卻自然而然的指向王夫人的胸口,劍尖上的鮮血一點點的滴將下來。

  王夫人顫聲道:「段郎,難道你真的恨我入骨,非害死我不可麼?」她知道慕容復心狠手辣,為了遂其大願,那裏顧得姑母不姑母?只要段正淳繼續故意顯得對自己十分愛惜,那麼慕容復定然會以自己的性命相脅。

  段正淳見她目中懼色、臉上戚容,宛然便和阮星竹臨死時相似,想到昔年和她一番的恩情,登時心腸軟了。破口罵道:「你這老虔婆,豬油蒙了心,卻去喝那陳年舊醋,害得我三個心愛的女人死於非命,我手足若得了自由,非將你千刀萬剮不可。慕容復,一劍刺過去啊,為甚麼不將這臭婆娘殺了?」

  他知道越是罵得厲害,慕容復越是不殺他姑母。王夫人本來心中明白,知道段正淳假意對自己傾心相愛,乃是要引慕容復來殺了自己,以替阮星竹、秦紅棉、鍾夫人三人報仇,現下改口斥罵,已是原恕了自己。可是她十餘年來對段正淳朝思暮想,心神早已大變,眼見三個女子屍橫就地。一柄血淋淋的長劍對著自己胸口,突然之間腦中變成一片茫然。

  但聽得段正淳口口聲聲斥罵,甚麼「老虔婆」、「臭婆娘」都罵了出來,比之往日的山盟海誓、輕憐蜜愛,實是霄壤之別,忍不住珠淚滾滾而下,說道:「段郎,你從前對我說過甚麼話,莫非都忘記了?你半點也不將我放在心上了,段郎,我可仍是一片癡心對你。咱倆分別了這許多年,好容易盼得重見,你——你怎麼一句好話也不對我說,我給你生的女兒玉燕,你見過她沒有?你喜歡不喜歡她?」

  段正淳暗暗心驚:「阿蘿可有點神智不清啦,我若是吐露半句重念舊情的言語,你還有性命麼?」當即厲聲道:「咱們一刀兩段,早就情斷義絕,我恨不得重重踢你一腳,方消心頭之氣。」王夫人泣道:「段郎,段郎!」突然身子向前一撲,往劍尖撲了過去。慕容復一時拿不定主意,想將長劍撤回,又不想撤,微一遲疑間,長劍已刺入了王夫人胸膛。

  慕容復一縮手,拔出劍來,鮮血從王夫人胸口直噴出來。王夫人顫聲道:「段郎,你真的這般恨我麼?」段正淳眼見這劍深中要害,她再難活命,兩道眼淚流下面頰,哽咽道:「阿蘿,我罵你,是為了想救你命。今日重會,我是說不出的喜歡,我怎會恨你,心意永如當年送你一朵曼陀羅花之日。」王夫人嘴角邊露出微笑,低聲道:「那就好了,我原知在你心中,永遠有我這個人,永遠撇不下我——」聲音漸說漸低,頭一側,就此死去。

  慕容復冷冷的道:「鎮南王,你心愛的女子一個個為你而死,難道最後連你的原配夫人,你也要害死麼?」一面說,一面將劍尖指向段夫人胸口。

  段譽躺在地下,本聽得阮星竹、秦紅棉、鍾夫人、王夫人一個個命喪在慕容復的劍底,而其又以母親威脅父親,母子之情,深於海洋,教他如何不心急如焚?忍不住大聲叫道:「不可傷我媽媽,不可傷我媽媽。」但他口中塞了物事,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出力掙扎,但全身內息雍塞,連分毫位置也無法移動。只聽得慕容復道:「鎮南王,我再數一、二、三三下,你仍是不答應將皇位傳給延慶太子,你的王妃可就給你害死了。」段譽大叫:「休得傷我媽媽!」隱隱又聽得段延慶道:「且慢動手,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慕容復道:「義父,今日事關重大,他若是始終不答應傳位於你,咱們全盤大計,盡數落空,一——」段正淳道:「你要我答應,須得依我一件事。」慕容復道:「答應便答應,不答應便不答應,我可不中你緩兵之計,二——,怎麼樣?」段正淳長嘆一聲,道:「我一生作孽多端,大夥兒死在一起,倒也是死得其所。」慕容復道:「那你是不答應了?三——」

  慕容復這「三」字一出口,只見段正淳轉過了頭,對自己不加理睬,正要一劍向段夫人胸口刺去,突然間右肩上被甚麼東西一碰,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一縮,隨見段譽的身子從地下彈了起來,舉頭向自己小腹撞到。慕容復出其不意,閃身一側,避了開去,心想:「這小子既受『醉人蜂』之刺,又受『紅花香霧』之毒,雙重迷毒之下,怎地會跳將起來?」

  段譽一撞不中,肩頭碰在桌緣,危急之中也顧不得疼痛,雙手使力一掙,也不知從那裏來的一股力氣,捆縛在他手上的牛筋立時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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