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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七


  眾人眼光都望向木婉清,要瞧她作何主張。木婉清道:「巴先生,你也不用激我,我這個哥哥,我這個哥哥——」說了兩句「我這個哥哥」,突然間眼淚奪眶而出。她心情甚是矛盾,想到段譽和王玉燕私下離去,情景便如當年和自己深夜中攜手同行一般,倘若他不是自己兄長,料想他亦不會變心,如今他和旁人卿卿我我,過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自己卻在這裏冷冷清清,大理國的臣子反而要自己為他出力。她為人極是任性,想到悲憤之處,倏地一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登時茶壺、茶杯乓乓乒乒的打得一地,跟著一躍而起出了房門。眾人相顧愕然,都是十分掃興。

  巴天石歉然道:「這是我的不是了,倘若善言以求,木姑娘最多不過不答應,可是我出言相激,惹得他生氣。」次日日間,眾人仍是分頭去尋訪段譽,但見街市之上,服飾錦繡的少年子弟穿插來去,想來大半是要去赴皇宮中秋之宴的,偶而也見到有人相罵毆鬥,看來吐蕃國的眾武士還在竭力減少和本國小王子競爭的敵手。到得傍晚,眾人回到賓館之中,蕭峰道:「三弟既已離去,咱們大家都走了罷,不管是誰做了駙馬,都不和咱們相干。」

  巴天石道:「蕭大俠說的是,免得見到旁人做了駙馬,反而心中有氣。」

  鍾靈忽道:「朱先生,你娶了妻子沒有?段公子不願做駙馬,你為甚麼不去做?你娶了西夏公主,不也有助於大理麼?」朱丹臣笑道:「鍾姑娘取笑了,晚生早已有妻有妾,有兒有女。」鍾靈伸了伸舌頭。朱丹臣又道:「可惜姑娘的相貌太嬌,臉上又有酒渦,不像男子,否則由你出馬,替你哥哥去娶——」鍾靈道:「甚麼?替我哥哥?」朱丹臣知道失言,心想:「你是鎮南王的私生女兒,此事未曾公開,不便亂說。」

  忽聽得門外一人道:「巴先生、朱先生,咱們這就去了罷?」門簾一掀,進來一個英氣勃勃的俊雅少年,正是穿了書生衣巾的木婉清。眾人又驚又喜,都道:「怎麼?木姑娘肯去了?」

  木婉清道:「在下姓段名譽,乃大理國鎮南王世子,諸位言辭之間,可得檢點一二。」聲音清朗,雖然雌音難免,但少年人語音尖銳,亦是不足為奇。眾人見她學得甚像,都是哈哈大笑。

  原來木婉清發了一陣脾氣,回到自己房中哭了一場,次日想了半天,覺得得罪了這許多人很是過意不去,再覺冒充段譽去娶西夏公主,此事倒是好玩得緊,內心中隱隱又覺得:「你想和王姑娘雙宿雙飛,過快活日子,我偏偏給你娶一個公主娘娘來,整日價打打鬧鬧,教你多些煩惱。」又憶及初進大理城時,段譽父母相見時尷尬異常,心想段譽若有一個明媒正娶的公主娘娘作正室,王玉燕便做不成他的夫人,自己不能嫁給段譽,可也不能讓另外一個美貌姑娘快快活活的做他妻子。她越想越是得意,當即便挺身而出,願去冒充段譽。

  巴天石等精神一振,忙即籌備諸事。木婉清道:「蕭大哥、虛竹二哥你們兩位最好肯和我同去赴宴,那我便甚麼都不怕了。否則真要動起手來,我怎打得過人家?皇宮之中,亂發毒箭殺人,總也不成體統。」

  蘭劍笑道:「對啦,段公子若是毒箭四射,西夏皇宮中屍積遍地,公主娘娘只怕也不肯嫁給你了。」蕭峰笑道:「我和二弟已受段伯父之托,自當盡力。」當下眾人更衣打扮,齊去皇宮赴宴,蕭峰和虛竹都扮作了大理國鎮南王府的隨從。鍾靈和靈鷲四姝本想都穿了男裝,齊去瞧瞧熱鬧,但巴天石說道:「木姑娘一人喬裝改扮,已怕人瞧出破綻,再加上五位扮成男子的姑娘,只怕定要露出機關。」鍾靈等只得罷了。

  一行人將出賓館門口,巴天石忽道:「啊喲,險些誤了大事!那慕容復也要去爭為駙馬,他是認得段公子的,這便如何是好?」蕭峰微微一笑道:「巴兄不必多慮,慕容公子和段三弟一模一樣,也已不別而行。適才我去探過,鄧百川、包不同他們正是急得猶如熱鍋上螞蟻相似。」眾人大喜,都道:「這倒巧了。」朱丹臣讚道:「蕭大俠思慮周全,居然去探查慕容公子的下落。」蕭峰微笑道:「我倒不是思慮周全,我想慕容公子武藝高強,倒是木姑娘的勁敵,嘿嘿,嘿嘿!」

  巴天石笑道:「原來蕭大俠是想去勸他今晚不必赴宴了。」鍾靈睜大了眼睛,道:「他千里迢迢的趕來,為的是要做駙馬,如何肯聽你之勸?蕭大俠,你和這個慕容公子交情很好麼?」木婉清笑道:「蕭大俠和這人交情也不怎麼樣,只不過蕭大俠拳腳上的口才很好很好,他是非聽勸不可。」鍾靈這才明白,笑道:「出到拳腳去好言相勸,人家自須聽從了。」

  當下木婉清、蕭峰、虛竹、巴天石、朱丹臣五人來到皇宮門外。巴天石遞入手本,西夏國禮部尚書親自迎進宮去,來到中和殿上,只見赴宴的諸少年已到了一百餘人,散坐各席。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鋪繡金龍的黃緞,當是西夏皇帝的御座,東西兩席都鋪紫緞。只見東邊席上高坐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身材魁梧,披著一襲大紅袍子,袍上繡一頭張牙舞爪的老虎,形貌甚是威武,身後站著八名武士。巴天石等一見,便知是吐蕃國的宗贊王子。

  禮部尚書將木婉清讓到西首席上,不與旁人共座。顯然這次前來求親的諸少年中,以吐蕃國王子和大理國王子身份最尊,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禮。其餘的貴族大官,便與一般民間俊彥散座同席。眾人絡繹進來,紛紛就座。各席坐滿後,兩名值殿將軍喝道:「嘉賓齊至,閉門。」鼓樂聲中,兩扇厚厚的殿門由四名執戟衛士緩緩推上。殿門一關上,偏廊中兵甲鏗鏘,走出一群手執長戟的金甲衛士,戟頭在燭火下閃耀生光。跟著鼓樂又響,兩隊內侍從內堂出來,手中都捧著一隻白玉香爐,爐中青煙裊裊。眾人都知是皇帝要出來了,凝氣屏息,不作一聲。

  最後四名內侍身穿錦袍,手中空無一物,分往御座兩旁一立。蕭峰見這四人太陽穴高高鼓起,心知是皇帝貼身侍衛,武功甚高。一名內侍朗聲唱道:「萬歲到,迎駕!」眾人便都跪了下去。但聽得履聲橐橐,一人自內而出,在御椅上坐下。那內侍又唱道:「平身!」眾人站起身來。那內侍道:「萬歲賜座!」蕭峰向那皇帝瞧去,只見他身形並不甚高,臉上頗有英悍之氣,倒似是個草莽中的英雄人物。

  那禮部尚書站在御座之旁,展開一個卷軸,朗聲的誦道:「法天應道,廣聖神武西夏皇帝敕曰:諸君應召遠來,朕甚嘉許,其賜旨酒,欽哉!」眾人離座謝恩。那皇帝舉起杯來,往唇間作個模樣,便即離座,轉進內堂去了。一眾內侍跟隨在後,霎時之間走得乾乾淨淨。眾人相顧愕然,沒料想這位皇帝一句話不說,一口酒不飲,便算陪過了眾人。各人尋思:「我們相貌如何,他顯然一個也沒有看清,這女婿卻又如何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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