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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七


  這一日蕭峰等正按轡徐行,忽聽得馬蹄聲響,迎面來了一乘馬,只見馬上乘客右手手臂用一塊白布吊在頸中,衣服撕破,極是狼狽。蕭峰等也不為意,心想這人不是摔跌,便是被人打傷,那是平常得緊。不料過不多時,又有三乘馬過來,馬上乘客也都是身受重傷,不是斷臂,便是折足。但是這三人面色灰敗,大是慚愧,低著頭,匆匆而過,不敢向蕭峰等多瞧一眼。梅劍嘴快,說道:「前面有人打架麼?怎地有好多人受傷?」說話未了,又有兩人迎面過來。這兩人卻沒騎馬,滿臉是血,其中一人頭上裹滿了青布,血水不住從布中滲將出來。

  竹劍道:「喂,你要傷藥不要?怎麼受了傷?」那人惡狠狠的向她瞪了一眼,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掉頭竟去。菊劍大怒,唰的一聲拔出長劍,便要向他斬去。

  虛竹搖頭道:「算了罷!這人受傷甚重,不必跟他一般見識。」蘭劍道:「竹劍好意問他要不要傷藥,這人卻如此無禮,讓他痛死了最好。」便在此時,迎面四匹馬潑風也似奔將過來,左邊兩騎,右邊兩騎。

  只聽得馬上乘客相互戟指而罵。有人道:「都是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想自己有多大道行,卻想到靈州去做駙馬。」另一邊的有人罵道:「你若有本領,幹麼不闖過關去?打輸了,便來向我出氣。」

  對面的人罵道:「倘若不是你在後面暗箭傷人,我又怎麼會敗?」這四個人縱馬奔馳,說話又快,沒能聽楚清到底在爭些甚麼,霎時之間便到了跟前,四人見蕭峰等人多,不敢與之爭道,拉馬向兩旁奔了過去,但兀自指指點點的對罵,依稀聽來,這四人都是去靈州想做駙馬的,但似有一道甚麼關口,四個人都闖不過去,相互間又扯後腿,以致落得鎩羽而歸。

  段譽道:「大哥,我看——」一言未畢,迎面又有幾個人徒步走來。只見這幾個人也都身上帶彩,有的頭破血流,有的一瘸一拐。鍾靈抑不住好奇之心,縱馬上前,問道:「喂,前面把關之人厲害得緊麼?」

  一個中年漢子哼了一聲,道:「你是個姑娘,要過去無人攔阻。是男的,還是乘早打回頭罷。」他這麼一說,連蕭峰、虛竹等也感奇怪,都道:「上去瞧瞧!」一催馬,疾馳上前。一行人奔出七八里,只見山道陡峭,一條僅容一騎的山徑蜿蜒向上,只轉得幾個彎,便見黑壓壓的一堆人聚在一團。

  蕭峰等馳將近去,卻見山道中間並肩站著兩名大漢,都是身高六尺有餘,異常魁偉。這兩條大漢一個手持鐵杵,一個雙手各提一柄銅錘,惡狠狠的望著眼前眾人。聚在兩條大漢之前的,少說也有十七八人,言辭紛紛,各說各的。有的說:「借光,咱們上靈州去,請兩位讓一讓。」這是敬之以禮。有的說:「兩位是收買路錢麼?不知是一兩銀子一個,還是二兩一個?只須兩位開下價來,並非不可商量。」這是動之以利。有的說:「你們再不讓開,惹惱了老子,把你兩條大漢斬成肉漿,再要拼湊還原,可不成了,還是乘早乖乖的讓開,免得大禍臨頭。」這是脅之以威。更有人說:「兩位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何不到靈州去做駙馬?那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若是教旁人得了去,豈不可惜。」這是誘之以色。

  眾人七張八嘴,那兩條大漢始終不理。突然人群中一人喝道:「這當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讓開!」寒光一閃,挺劍上前,一劍斜身刺出,向左首那大漢遞了過去。那大漢身形巨大,兵刃又極沉重,殊不料行動卻是迅捷無比,雙錘互相一擊,正好將長劍夾在雙錘之中。這一對八角銅錘每一柄各有四十來斤,噹的一聲響,長劍登時斷成十餘截。那大漢飛出一腿,踢在對手小腹之上。那人大叫一聲,跌出七八丈外,一時之間竟是掙扎不起。蕭峰轉頭向虛竹道:「二弟,這漢子膂力倒是不小。」

  虛竹道:「正是!」說話之間,又有一人手舞雙刀,衝將上去。但見他雙刀舞成一團白光,護住全身,真的連滴水也潑不進去。將到兩條大漢身前,那人一聲大喝,突然間變了地堂刀,著地滾進,雙刀向兩名大漢腿上砍去。那持杵大漢也不看他刀勢來路如何,提起鐵杵,便往這團白光上猛擊下去。但聽得「啊」的一聲慘呼,那人的雙刀被鐵杵打斷,刀頭並排插入胸中,全身是血,骨溜溜的向山下滾去。

  兩名大漢連傷二人,餘人不敢再進。忽聽得蹄聲答答,山徑上一匹驢子上來,驢背上騎著一個少年書生,也不過十八九歲年紀,寬袍緩帶,神情既頗儒雅,容貌又極俊美。他騎著驢子走過蕭峰等一干人身旁時,眾人覺得他與一路上所見的江湖豪士大不相同,不由得向他多瞧了一眼。段譽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又道:「你——你——你——」那書生向他瞧也不瞧,挨著各人坐騎,搶到了前頭。

  鍾靈奇道:「段公子,你認得這位相公?」段譽臉上一紅,道:「不,我看錯人了。他——他是個男人,我怎認得他?」他這句話說得實在有點不倫不類,阿紫登時便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說道:「哥哥,原來你只認得女子,不認得男人。」她頓了一頓,問道:「難道剛才過去的是男人麼?這人明明是女的。」段譽道:「你說他是女人?」阿紫道:「當然啦,她身上好香,全是女人的香氣。」

  段譽聽到這個「香」字,心中怦怦亂跳:「莫非——莫非當真是她?」這時那書生已騎驢到了兩條大漢的面前,叱道:「讓開!」兩個字說得十分清脆,果是女子的喉音,段譽更無懷疑,叫道:「木姑娘,婉清,妹子!你——你——你——我——我——」口中語無倫次的亂叫,催坐騎追將上去。段譽胸口創傷尚未全愈。如此急迫的催馬上前,於他傷口定然有礙,虛竹放心不下,叫道:「三弟,小心傷口!」當即和巴天石、朱丹臣兩人同時拍馬追將上去。那少年書生騎在驢背之上,只是瞪著兩條大漢,卻不回過頭來。巴天石和朱丹臣從側面看去,但見他俏目俊臉,果然便是當日隨同段譽來到大理鎮南王府的香藥叉木婉清。二人暗叫:「慚愧,咱們明眼人,還不及個瞎子。」原來阿紫目不見物,耳音嗅覺卻比旁人敏銳,木婉清體有異香,她一聞到便知從身旁經過的乃是個女子。眾人眼中明明看到一個少年書生,匆匆之間,誰也不會去細辨他是男是女。

  段譽縱馬馳到她身旁,伸手往她肩上搭去,柔聲道:「妹子,這些日子你在那裏?我可想得你好苦!」木婉清一縮肩,避開他的手,轉過頭來,冷冷的道:「你想我?你為甚麼想我?你當真想我了?」

  段譽一獃,只覺她這三句問話,自己一句也答不上來。對面一名大漢哈哈大笑,道:「好,原來你是個女娃子,我便放你過去。」另一名大漢道:「娘兒們可以過去,臭男人便不行,喂,你滾回去,滾回去!」他一面說,一面指著段譽,又道:「你這種小白臉,老子一見便生氣,再上來一步,老子不將你打成肉漿才怪。」

  段譽道:「尊兄言之差矣!這是人人可行的大道,尊兄為何不許我過?願聞其詳。」那大漢道:「吐蕃國宗贊王子有令:此關封閉十天,待過八月中秋再開。在中秋以前,女過男不過,僧過俗不過,老過少不過,死過活不過!這叫『四過四不過』。」

  段譽道:「那是甚麼道理?」大漢大聲道:「道理,道理!老子的銅錘、老二的鐵杵便是道理。宗贊王子說出話來,便是道理。你是男子,既非和尚,又非老翁,若要過關,除非是個死人。」木婉清道:「呸,偏有這許多囉哩囉唆的言語!」右手一揚,嗤嗤兩聲,兩枚小箭分向兩名大漢射了過去,只聽得啪啪兩下,如中敗革,眼見小箭射進了兩名大漢胸口的衣衫,但二人竟如一無所損。持杵大漢怒喝:「不知好歹的小姑娘,你放暗器麼?」

  木婉清大吃一驚,心道:「這二人多半身披軟甲,我的毒箭居然射他們不死。」那持杵大漢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便向木婉清揪來。這人身子高大,木婉清雖是騎在驢背,但他一手伸出,便揪向她的胸口。

  段譽叫道:「尊兄休得無禮!」左手疾伸去擋。那大漢手掌一翻,便將段譽手腕牢牢抓住。另一個持錘大漢叫道:「妙極!咱哥兒倆將這小白臉撕成兩半!」將雙錘並於左手,右手一把抓住了段譽左腕,用力便扯。

  木婉清急叫:「休得傷我哥哥!」嗤嗤數箭射出,都如石沉大海,雖然中在兩名大漢身上,卻是不損其分毫,要想射他二人頭臉眼珠,可是中間隔了個段譽,又怕傷及於他。兩旁山峰壁立,虛竹、巴天石、朱丹臣三人被段木二人坐騎阻住了,無法上前相救。虛竹飛身離鞍,躍到持杵大漢身側,伸指正要往他脅下點去,卻聽得段譽哈哈大笑,說道:「二哥不須驚惶,他們傷我不得。」

  只見兩條鐵塔也似的大漢身子漸漸矮了下來,兩顆大頭搖搖擺擺,站立不定,過不多時,砰砰兩聲,倒在地下。原來段譽的「朱蛤神功」專吸敵人功力,兩條大漢的內力雖然不強,但內力一盡,天生的膂力也是一無所用,兩人委頓在地,形如虛脫。

  段譽道:「你們已打死打傷了這許多人,也該受此懲罰,下次萬萬不可。」

  鍾靈恰於這時趕到,笑道:「只怕他們下次再沒打人的本領了。」轉頭向木婉清道:「木姑娘,我真想不到是你!」木婉清冷冷的道:「你是我妹子,怎麼叫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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