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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八


  鍾靈奇道:「木姑娘,你說笑了,我怎麼會是你的妹妹?」木婉清向段譽一指道:「你去問他!」鍾靈轉向段譽,待他解釋。

  段譽暗暗心驚:「鍾夫人和我爹爹之間,必有大不非常的干係。」霎時之間,想起了當年初入萬劫谷時的情景:善人渡旁第七座大墳之前,有一塊墓碑,上寫「萬仇段之墓」,須得在這「段」字上用力踢上三腳,墓門方開。為甚麼叫做「仇段」?為甚麼要踢這個「段」字?想必是萬劫谷主人鍾靈之父鍾萬仇最恨的便是姓段之人了。那日鍾靈之母一見到自己,臉上立現驚惶之色,說道:「你——也姓段?」自然是為了自己相貌與爹爹少年時頗為相似之故。鍾萬仇一見到了自己,他便大發脾氣,道:「這小雜種便是成了灰,我也認得他。」種種蛛絲馬跡,大有可疑。

  他轉念又想:「但如鍾姑娘也是爹爹所生,他為甚麼又對鍾谷主說,要替我娶鍾姑娘為妾?就算要故意氣氣鍾谷主,也決計不會說這種話,難道——難道——連爹爹自己也不知道麼?」

  一時之間,他神色極是尷尬。本來被兩條大漢擋住的來人,卻一個個從他身邊搶了過去,直奔靈州。只聽得阿紫說道:「哥哥,這位好香的姑娘也是你的老相好麼?怎麼不替我引見引見?」

  段譽道:「別胡說這位——這位是你的——你的親姊姊,你過來見見。」木婉清怒道:「我那有這麼好福氣?」在驢臀上輕輕一鞭,縱騎徑往往前行。段譽趕了上去,問道:「這些時日來,你卻在那裏?妹子,你——你可真清減了。」

  木婉清心高氣傲,動不動便出手殺人,但聽了段譽這句溫柔言語,突然胸口一酸,一年多來道路流離,種種風霜雨雪之苦,無可奈何之情,霎時之間都襲上心頭,淚水再也無法抑止,撲簌汩汩的便流將下來。段譽道:「妹子,我們大夥兒人多,有個照應,你就跟我們在一起罷。」木婉清道:「誰要你照顧?沒有你,我一個人不也這麼過日子了?」段譽道:「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好妹子,你答應跟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又有甚麼話跟我說了。多半是胡說八道。」嘴裏雖沒答允,口風卻已軟了。段譽甚喜,搭訕道:「妹子,你雖然清瘦了些,可越長越俊!」

  木婉清臉一沉道:「你是我兄長,以後可別跟我說這些話。」她心下煩亂已極,明知段譽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但對他的相思愛慕之情,別來非但未稍減,更只有與日俱增。段譽笑道:「我說越長越俊,那也沒甚麼不對。妹妹,你為甚麼著了男裝到靈州去?是去招駙馬麼?像你這麼俊美秀氣的少年書生,那西夏公主一見之後,非愛上你不可。」

  木婉清道:「那你為甚麼又到靈州去了?」段譽臉上微微一紅,道:「我是去瞧瞧熱鬧,更無別情。」木婉清哼了一聲,道:「你就盡騙我,爹爹叫你去做西夏駙馬,命這姓巴的、姓朱的送信給你,你當我不知道麼?」

  段譽奇道:「咦,你怎麼知道了?」木婉清道:「我媽撞到了咱們爹爹,我跟媽在一起,爹爹的事我自然也聽到了。」段譽道:「原來如此。你知道我要上靈州去,聽以跟著來瞧瞧我,是不是?」

  木婉清臉上微微一紅,段譽此言,正好說中了她的心事,但她兀自嘴硬,道:「我瞧你幹甚麼?只是我想瞧瞧那個西夏公主,到底是怎樣美法,卻這般鬧得天下哄動。」

  段譽原想說:「她能有你一半美,就算好了!」但隨即覺得這種話跟情人說則可,跟妹妹說卻是不可,話到口邊,又即忍住。木婉清道:「我又想瞧瞧,咱們大理國的段王子,是不是能攀上這門親事。」段譽低聲道:「我是決計不做西夏駙馬的,妹妹,這句話你可別洩漏去。爹爹真要逼我,我便逃之夭夭。」

  木婉清道:「難道爹爹有命,你也敢違抗?」段譽道:「我不是抗命,我是逃走。」木婉清笑道:「逃走和抗命,又有甚麼分別?人家金枝玉葉的公主,你為甚麼不要?」自從見面以來,這是她初展笑臉,段譽心下大喜,道:「你當我是爹爹一樣嗎?見一個,愛一個,到後來弄到不可開交。」

  木婉清道:「哼,我瞧你和爹爹也沒甚麼兩樣,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不過你沒爹爹這麼好福氣。」她嘆了口氣,道:「像我娘,背後說起爹爹來,恨得甚麼似的,可是一見了他面,卻又甚麼都原諒了。現下的年輕姑娘們那,可再沒我媽這麼好了。」

  二人並騎而行,不久鍾靈和虛竹、蕭峰等也都追了上來。行得數里,眼見天色向晚,忽聽得左首傳來一聲驚呼,更有人大聲號叫,卻是南海鱷神的聲音,似乎遇上了甚麼危難。段譽道:「是我徒弟!」

  鍾靈叫道:「咱們快去瞧瞧,你徒弟人很好。」虛竹也道:「正是!」要知他母親葉二娘是南海鱷神的同夥,不免有些香火之情。幾個人催騎向號叫之聲來處奔去,轉過幾個山坳,一片密林,突見對面懸崖之旁,出現一片驚心動魄的情景。只見一大塊懸崖突出於深谷之上,崖上有一株孤伶伶的松樹,形狀甚是古拙。松樹上的一根枝幹,臨空伸出,卻有人以一根桿棒,搭在枝幹上,這人一身青袍,正是段延慶。他左手抓桿棒,右手抓著另一根桿棒,那根桿棒的盡端,也有人抓著,卻是南海鱷神,但見南海鱷神的另一雙手,抓住了另一個人的長髮,乃是「窮兇極惡」雲中鶴。這雲中鶴的雙手,分別握著一個少女的兩隻手腕。

  四人宛如結成一條長繩,臨空飄盪,實是兇險無比,不論那一個人失手,下面的人立即墮入亂石嶙峋的山谷。段譽等眼望山谷,只見谷中萬石林立,都如一把刀劍般向上聳立,這些人墮將下去,絕難活命。其時一陣風吹來,將南海鱷神、雲中鶴和那少女三人都吹得轉半個圈子,這少女本來背向眾人,這時轉過身來,段譽大叫:「啊喲!」險險從馬上掉將下來。原來那少女並非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王玉燕。

  段譽一定神間,眼見懸崖生得奇險,無法縱馬上去,當即一躍下馬,搶著奔去。將到松樹之前只見一個頭大身矮的胖子,手執大斧,正在砍那松樹。段譽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喂,喂,你幹甚麼?」眼見那矮胖子毫不理睬,只是一斧斧的往樹上砍去,段譽手指一伸,提起真氣,欲以六脈神劍傷他。不料他這六脈神劍學得並未到家,要它來時未必便來,連指數指,劍氣影蹤全無。

  段譽叫道:「大哥、二哥、妹妹、鍾姑娘,快來,快來,救人!」呼喝聲中蕭峰、虛竹等都奔將過來。原來這胖子身材甚矮,給大石擋住了,在下面半點也見不到,山風又大,他的伐木之聲聽來又不清晰。幸好那株松樹粗大,一時之間無法砍斷。蕭峰等一見這般情狀,都是大為驚異,不知如何,竟會做成這等情勢。虛竹叫道:「胖子老兄,你可不能再砍這松樹了。」

  那胖子道:「這是我種的樹,我喜歡砍回家做棺材睡,你管得著麼?」他一面說,一面手上絲毫不停,下面山谷中南海鱷神的大呼小叫之聲,不絕的傳將上來。段譽道:「二哥,此人不可理喻,請你快去制住他再說。」

  虛竹道:「甚好!」正要奔將過去,突見一人撐著拐杖,飄忽異常的從眾人身旁掠過,幾個起落,已擋在那矮胖子之前。這人去得奇快,待他立定,過才看清,原來便是游坦之,不知他何時從騾車中悄悄溜了出來。

  木婉清未見過此人,突然看到他奇醜可怖的面容,只嚇得花容失色,「啊」一聲低呼,游坦之一杖拄地,一杖提起,森然道:「誰也不可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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