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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慕容復跪著受教,悚然驚懼:「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抱負,居然以漢高祖、唐高祖這等開國之主來相比擬。」說道:「慕容復知錯了!」白衣僧道:「起來!」慕容復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白衣僧道:「你姑蘇慕容氏的家傳武功,神奇精奧,舉世無匹,只不過你沒學得到而已,難道當真就不及大理國段氏的『六脈神劍』了?瞧仔細了!」突然間伸出食指,凌虛點了三點。

  這時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在段譽身旁,段正淳已用一陽指封住段譽傷口四周的穴道,正要將那枝純鋼判官筆從他肩頭拔出來,不料白衣僧指風點處,疾如閃電,兩人胸口一麻,向後便即摔倒。白衣僧第三指點判官筆的尾端,那判官筆忽如活了一般,向前疾射而出,餘勢不衰,啪的一聲,插入了一株松樹幹。

  段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後,立即翻身躍起,不禁相顧駭然。這白衣老僧顯然是手下留情,否則這兩下虛點,已取了二人性命。只聽那白衣僧朗聲說道:「這便是你慕容家的『參合指』!當年老衲從你先人處無意中學來,也不過一知半解,學到一些皮毛而已,其餘老衲所不知的武功,不知還有多少,嘿嘿,難道憑你少年人這一點兒微末道行,便創得下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大名麼?」群雄本來人人震於「姑蘇慕容」的威名,但見慕容復一敗於段譽,再敗於蕭峰,心下都不禁覺得:「見面不如聞名,雖不能說浪得虛名,卻也不見得驚世駭俗,藝蓋當代。」待見那白衣僧顯示了這一手神功,又聽他說只不過慕容氏「參合指」的一些皮毛,不由得對「姑蘇慕容」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下嘀咕:「這白衣僧究竟是誰?他和慕容氏又有甚麼關係?」

  那白衣僧轉過身來,向著蕭峰,合十說道:「喬大俠武功卓絕,果然名不虛傳,老衲想領教幾招!」蕭峰早有提防,當他合十施禮之時,便即抱拳還禮,說道:「不敢!」兩股內力一撞,二人身子同時微微一晃。便在此時半空中便如大鷹一般,有一條黑衣人影撲將下來,正好落在白衣僧和蕭峰之間。這人從天而降,突兀無比,眾人驚奇之下,一齊呼喊起來,待他雙足落地,這才看清,原來他手中拉著一條長索,長索的另一端盤在十餘丈外的一株大樹頂上。只見這人光頭黑衣,也是一個僧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冷電般的眼睛。二僧一黑一白,相向而立。

  黑白二僧相對而立,過了好一陣,始終是誰都沒有開口。群雄見這二僧身材都是瘦高,只是黑衣僧較為魁梧,白衣僧卻極瘦削。旁觀眾人之中,只有蕭峰一人又是喜歡,又是感激,他從這黑衣僧揮長索遠掠而來的身法之中,已認出此僧便是那日在聚賢莊救他性命的黑衣大漢,只不過當時那黑衣大漢頭戴氈帽,身穿俗家衣衫,此刻雖然已換作僧裝,但蕭峰的眼光何等銳利,一個人的聲音相貌或許過後難再記憶,但身法武功,只要一入他的眼睛,那便終身不忘,何況那黑衣大漢救他入山,曾和他拆解數十招之多。這日聚在少室山上的群雄,頗有不少當日曾參與聚賢莊之會的,只是其時那黑衣大漢一瞥即逝,誰都沒看清他的身法,這時自然也認他不出。

  又過良久,黑白二僧突然同時說道:「你——」但這「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晌,那白衣僧才道:「你是誰?」黑衣僧道:「你又是誰?」群雄聽黑衣僧說了這四個字,心中都道:「這和尚聲音蒼老,原來也是個老僧。」蕭峰聽到這聲音正是那日在荒山中教訓他的聲調,一顆心劇烈跳動,恨不得便上去相認,叩謝救命之恩。卻聽那白衣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數十年,為了何事?」黑衣僧道:「我也正要問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數十年,又是為了何事?」

  二僧這幾句話一出,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無不大感詫異,各人面面相覷,均想:「這兩個老僧怎麼在本寺已有數十年,我卻絲毫不知?難道當真有這等事?」只聽白衣僧道:「我藏身在少林寺中,是為了探查一件事的真相。」黑衣僧道:「我藏身在少林寺中,也是為了探查一件事的真相。我要查的事情,已經探明了,你的事呢?」

  白衣僧道:「我所要查的事情,也已經探明了。尊駕武功了得,實為在下生平罕見,咱二人較量了三場,始終難分高下,今日還再比不比?」黑衣僧道:「兄弟對閣下的武功也是十分佩服,便是再比下去,只怕也是不易分出勝敗。」眾人忽聽這二僧以「閣下、兄弟」的口吻相稱,不是出家人的言語,更是摸不著頭腦。

  只聽白衣僧道:「既是如此,你我惺惺相惜,莫逆於心,不用再較量了。」黑衣僧道:「甚好。」二僧點了點頭,相偕走到一株大樹之下,並肩而坐,閒上了眼睛,便如入定一般,再也不說話了。

  慕容復受了重大羞辱,一時念頭轉不過來,便欲自尋短見,卻為那白衣僧三言兩語點醒,心下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尋思:「這位高僧識得我的先人,不知相識的是我爺爺,還是爹爹?今後興復大事,勢非請這高僧詳加指點不可,今日可絕不能交臂失之。」當下退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擾,決意待那白衣僧站起身來,再上來叩領教益。王玉燕想到他適才險些自刎,這時候兀自驚魂未定,拉著他的衣袖,汗水涔涔而下。慕容復心感厭煩,不過覺得她究是一片好意,卻也不便甩袖將她摔開。

  當白黑二僧相繼現身,直到偕赴樹下打坐,虛竹和丁春秋始終在劇鬥不休。這時群雄的目光又都轉到他二人身上來。靈鷲四姝中的菊劍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說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鬥,須得喝點兒酒,力氣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這兒酒漿甚多,姑娘儘管取去。」說著提起兩個大皮袋來。

  菊劍笑道:「多謝!我家主人的酒量甚淺,有一袋也就夠了。」提起一袋烈酒,拔開了袋上木塞,慢慢走近虛竹和丁春秋相鬥之處,叫道:「主人,你給星宿老怪種生死符,得用些酒水罷!」橫轉皮袋,用力向前一送,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虛竹噴了過去,梅蘭竹三姝拍手叫道:「菊妹,妙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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