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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三


  ▼第一一四回 六件大事

  玄慈等高僧見到虛竹所使招數越來越是陰險刻毒,雖見形勢漸佳,卻不由得都皺起了眉頭,須知少林派僧侶弟子,數百年來並無一個女子,歷代創建,全是走的陽剛路子,同時因係佛門武功,出手的用意均是制敵而非殺人,與童姥、李秋水的招數截然相反。但虛竹偶然夾一招「天山六陽手」卻又和平威猛,頗合少林寺的本意,只是陰毒多而平實少,旁觀者不禁膽戰心驚,均想:「這一招若是向我打來,不但送了我性命,而且令我死得慘酷無此。」早在群僧暗自心驚之前,鳩摩智便已覺察到情勢於己大大不利,連運三次強勁,要掙脫虛竹的右手,以便施用「火燄刀」的絕技,但己力加強,對方的指力亦相應而增,實不知他的內力究竟能強到甚麼地步,情急之下,殺意陡盛,左手呼呼呼連拍三掌,虛竹揮手化解。鳩摩智手掌一縮,從布襪中取出一柄匕首,一刀向虛竹肩頭刺來。

  虛竹所學全是空手拆招,突然間白光閃處,敵人的匕首刺了過來,不知如何招架才是,搶著便去抓鳩摩智的左腕,這一抓是「天山折梅手」中的擒拿手法,既快且準,三根手指一搭上他手腕,大拇指和小指跟著便收了攏來。便在這時,鳩摩智掌心勁力一吐,匕首脫手而出,虛竹雙手都牢牢抓著對方的手腕,無可閃避,噗的一聲,那匕首已插入他的肩頭,直沒至柄。旁觀群僧「啊」的一聲驚呼,突然人叢中搶出四名僧人,青光閃閃,四柄長劍一齊刺向鳩摩智的咽喉。這四僧一齊躍出,一齊出手,四柄長劍又都指向同一方位,劍法奇快,狠辣無倫。鳩摩智雙足運力,要待向後躍避,一拉之下,虛竹竟是紋絲不動,但覺喉頭一痛,四劍的劍尖已刺上了肌膚。

  只聽那四僧齊聲喝道:「不要臉的東西,快納命罷!」聲音嬌嫩,竟似是少女的喉音。虛竹一看這四僧竟然是梅蘭竹菊四劍,只是頭戴僧帽,掩住了頭上青絲,身上穿的便是少林寺僧衣。虛竹大是驚奇,叫道:「休傷他性命!」梅劍道:「是!」劍尖卻不離鳩摩智的咽喉。鳩摩智哈哈一笑,說道:「少林寺不但倚多為勝,而且暗藏春色,數百年令譽,原來如此,我今日可領教了!」

  虛竹心下十分惶惑,不知如何是好,鬆雙手放開了他的手腕。菊劍反過手來,替他拔下肩頭匕首,鮮血立湧,菊劍摔下手中長劍,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忙替他裹好傷口。梅蘭竹三姝的長劍仍是指在鳩摩智的喉頭。虛竹道:「你——你們,是怎麼來的?」

  鳩摩智右掌一劃,「火燄刀」的神功已使了出來,噹噹噹三聲,三柄長劍從中斷絕。三姝大吃一驚,向後飄退丈許,看手中時,長劍都只剩下了半截。鳩摩智仰天長笑,向玄慈道:「方丈師兄,卻如何說?」玄慈面色鐵青,道:「這中間緣由,老衲大有不明之處。即當查明,按本寺戒律處置。明王和眾位師兄遠來辛苦,便請往客舍奉齋。」

  鳩摩智道:「如此有擾了。」說著合十行禮,玄慈還了一禮。鳩摩智合著雙手向旁一分,暗運「火燄刀」神功,只聽得噗噗噗噗四響,梅蘭竹菊四姝齊聲驚呼,頭上的僧帽無風自落,露出烏雲也似的滿頭秀髮,數百莖斷髮跟著僧帽飄了下來。

  原來鳩摩智火燄刀掠過,將四姝僧帽打落之餘,還切斷了無數頭髮。打落僧帽不難,這無形氣功居然能切斷了許多柔軟而無可著力的頭髮,已與一等一的寶刀寶劍殊無二致,足見此人內功之深,實已登峰造極。他顯這一手功夫,不但是炫耀己能,斷髮而不傷人,表示手下容情之意,同時明明白白的顯示四姝乃是女子,叫少林僧此後無可抵賴。玄慈面色更是不喜,道:「眾位師兄,請!」

  神光、龍猛、融智等諸高僧陡見少林寺中竟會有僧裝女子出現,無不大感驚訝,別說少林寺是素享清譽的名山名剎,就是尋常一座小小的廟宇,也絕不容許有這等大違戒律的行徑,聽到玄慈方丈一個「請」字,大家都站了起來,自有職司知客的僧侶分別迎入客舍,供奉齋飯。一眾外客剛轉過身子,還沒走出大殿,梅劍便道:「主人,四姊妹私自下山,前來服侍你,你可別責怪。」蘭劍道:「那緣根和尚對主人無禮,咱們姊妹狠狠的打了他十幾頓他才知好歹,沒料想這西域和尚又傷了主人。」

  虛竹「哦」一聲,心下這才恍然,原來緣根所以前踞後恭,竟是受她四姊妹脅迫,如此說來,她四人喬裝為僧,隱身寺中,已有多日,不由得跺腳說道:「胡鬧,胡鬧!」隨即在如來佛像前雙膝跪倒,說道:「弟子前生孽重,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規戒律,以致為本寺惹下無窮禍患,恭請方丈重重責罰。」菊劍道:「主人,你也別做甚麼勞什子的和尚啦,不如大夥兒一齊回飄渺峰去罷,在這兒清茶淡飯,受人家管束,有甚麼好?」竹劍指著玄慈道:「老和尚,你言中對咱主人若有甚麼得罪,咱四姊妹對你可也不客氣啦,你還是多加小心為妙。」虛竹連連喝止,說道:「你們不得無禮,怎麼到寺裏胡鬧?唉,快快住嘴。」可是四姊妹你一言我一語,咭咭呱呱的,竟將玄慈等高僧視若無物。少林群僧相顧駭然,眼見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樣,明媚秀美驕憨活潑,一派無法無天,實不知是甚麼來頭。

  原來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貧家女兒,其母已生下七個兒女,再加一胎四女,實在無力供養,將之棄在雪地之中。適逢童姥在雪山採藥以練製九轉熊蛇丸,聽到啼哭,一看是相貌相同的四個女嬰,覺得有趣,便攜帶回靈鷲宮撫養長大,授以武功。四姝名雖是童姥的待婢,實則是祖孫一般,大得童姥的寵愛。四姝從未下過飄渺峰一步,那裏懂得人情世故,甚麼大小輩份?她們生平只聽童姥一人吩咐,待虛竹接續童姥為靈鷲宮主人,她們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虛竹。只是虛竹溫和謙遜,遠不如童姥御下有威,她們對之就不怎懼怕,四姊妹心意相通,竟然肆意妄為起來。

  玄慈說道:「除玄字輩眾位師兄師弟外,餘僧各歸僧房。慧輪留下。」眾僧齊聲道:「是!」按著輩份魚貫而出。片刻之間,大雄寶殿上只留著三十餘名玄字輩的老僧,虛竹的師父慧輪,及虛竹和靈鷲宮四女,慧輪跨上一步,也在佛像前跪倒,說道:「弟子教誨無方,座下出了這等孽徒,請方丈重罰。」竹劍噗哧一笑,道:「憑你這點微末功夫,也配做我主人的師父?前天晚上松樹中連絆你八跤的蒙面人,便是我二姊。我說呢,你的功夫實在稀鬆平常。」虛竹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她們連我師父也戲弄了。」又聽蘭劍笑道:「我聽緣根說,你是咱們主人的師父,便來考較考較你。三妹今日若是不說,只怕你永遠不知道怎麼會連摔八跤呢,哈哈,嘻嘻,有趣,有趣!」

  玄慈道:「玄慚、玄愧、玄念、玄淨四位師弟,請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動。」四名老僧躬身道:「是!」轉身過來,向靈鷲宮四女道:「方丈法旨,請四位不可妄言妄動。」梅劍笑道:「我們偏偏要妄言妄動,你管得著麼?」四僧齊聲道:「如此得罪了!」僧袍一動,雙手隔著衣袖,分拿四女的手腕,玄慚使的是「擒龍手」,玄愧使的是「虎爪功」,玄念使的是「鷹爪力」,玄淨使的則是「少林擒拿十八打」,招數不同,卻均是少林派的精妙武功。四女中除了菊劍外,三女的長劍都已被鳩摩智削斷。菊劍長劍抖動,護住了三個姊姊。梅蘭竹三女各使斷劍,從菊劍的劍光下攻將出來。虛竹道:「拋劍!拋劍!不可動手!」

  靈鷲宮四姝聽得主人的呼喝,都是一怔,手中兵刃的凌厲招數只得使一半,沒敢全力施為,四女的武功本來遠不及四位玄字輩的高僧,臨敵時一失先機,立時便分給四僧以擒拿法拿住,梅劍用力一掙,沒能掙脫,嗔道:「咱們聽主人的話,才對你們客氣,哎唷,痛死了,你捏得這麼重幹甚麼?」蘭劍叫道:「小賊禿,快放開我。」抓住她手腕的玄愧大師鬚眉皆白,已七十來歲年紀,她卻呼之為「小賊禿」。竹劍道:「你卻不放手,我可要罵你老婆了。」菊劍道:「我吐他口水。」一口唾液,向玄淨噴去,玄淨側頭讓過,手指加勁,菊劍只痛得「哎唷」一聲大叫。大雄寶殿本是莊嚴佛地,霎時間成了小兒女的鶯啼燕叱之場。玄慈道:「四位女施主安靜毋躁,若再出聲,師弟們便點了她們啞穴。」四姝一聽要點啞穴,都覺不是玩的,嘟起了嘴不敢作聲。玄慚等四位大師便也放開了她們的手腕,站在一旁,嚴加監視。玄慈道:「虛竹,你將經過種種,從頭說來,休得稍有隱瞞。」

  虛竹道:「弟子誠心稟告。」當下將如何奉師命下山投書,如何歸途中,為葉二娘所擒,如何遇到玄難、慧方等眾僧,如何誤打誤撞的解開玲瓏棋局,以致成為逍遙派的掌門人,玄難如何死於丁春秋的劇毒之上,如何為阿紫作弄而破戒開葷,一直說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如何深入西夏皇宮的冰窖,而致成為靈鷲宮的主人。這段經歷本來過程繁複,他口齒笨拙,結結巴巴的說來,著實花了老大時光,雖然拖泥帶水,不大清楚明白,但事事交代,毫無遺漏,冰窖中與夢中女郎犯了色戒一事,也是吞吞吐吐的說了。眾高僧越聽越奇,只覺這個小弟子遇合之巧,實是武林中前所未聞。

  眾人適才都見過他劇鬥鳩摩智的身手,對他所述,均無懷疑,都想:「若不是他一身而集無崖子、童姥、李秋水三人的神功,又在靈鷲宮石壁上領悟了一番上乘武技,如何能敵得住大輪明王的絕世神通?」虛竹說罷,在佛像前連連膜拜,道:「弟子無知無識,守戒不嚴,一遇外魔,便即把持不定,連犯葷戒、酒戒、殺戒、色戒,背棄本門,學練旁門外道的武功,又招致這四位姑娘入寺,敗壞本寺清譽,罪大惡極,罰不勝罰,求懇方丈慈悲。」他越想越是難過,不由得痛哭失聲。

  梅劍和菊劍同時哼的一聲,要想說話,勸他不必再做甚麼和尚了。玄慚,玄淨二僧手指一伸,隔衣袖扣住了二女脈門,二女無可奈何,話到口邊復又縮回,卻向兩個老僧狠狠白了一眼,心中暗道:「死和尚,臭賊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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