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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


  兩人各說各的情人,纏夾在一起,只因誰也不提這兩位姑娘名字,言話中的筍頭居然接得絲絲入扣。段譽道:「仁兄,佛家道,萬事都是一個緣字。達摩祖師有言:『眾生無我,苦樂隨緣』,如有甚麼賞心樂事,那也是『宿因所構,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虛竹道:「是啊!『得失隨緣,心無增減』!話雖如此說,但吾輩凡人,怎能修得到這般『得失隨緣,心無增減』的境地?」要知大理國佛學昌盛無比,段譽自幼誦讀佛經,兩人你引一句金剛經,我引一段法華經,自寬自慰,自傷自嗟,惺惺相惜,同病相憐。梅蘭菊竹四姝不住輪流上來勸酒。段譽喝一杯,虛竹便也喝一杯,嘮嘮叨叨的談到半夜。群豪起立告辭,由諸女指引歇宿之所。虛竹和段譽酒意都有八九分了,仍是對飲講論不休。

  那日段譽和蕭峰在無錫城外賭酒,乃是以內功將酒從指中逼出,此刻借酒澆愁,卻是真飲,迷迷糊糊地道:「仁兄,我有一位金蘭結義的兄長,姓蕭名峰。此人是大英雄、真豪傑,武功酒量,無雙無對。仁兄若是遇見,必然也愛慕喜歡,只可惜他不在此處,否則咱三人結拜為兄弟,共盡意氣之歡,實是平生快事。」

  虛竹從不喝酒,全仗內功精湛,這才連盡數斗不醉,但心中飄飄盪盪,說話舌頭也大了,本來拘謹膽小,忽然豪氣陡生,說道:「仁兄若是——那個不是瞧不起我,咱二人便先結拜起來,日後尋到蕭大哥,再拜一次便了。」段譽大喜,道:「妙極,妙極!兄長幾歲?」二人敘了年紀,卻是虛竹大了兩歲。段譽說道:「二哥,受小弟一拜!」推開椅子,跪拜下去。虛竹急忙還禮,腳下一軟,向前直摔。

  段譽見他摔跌,忙伸手相扶,兩人無意間真氣一撞,都覺對方體中內力充沛,急忙自行收斂克制。這時段譽酒意已有十分,腳步踉蹌,站立不定,突然之間,兩人哈哈大笑,互相摟抱,滾跌在地。

  段譽道:「二哥,小弟沒醉,咱倆再喝他一百杯!」虛竹道:「小兄自當陪三弟喝個痛快。」段譽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會須立盡三百杯!」兩人越說越是迷糊,竟都醉得人事不知。

  虛竹次日醒轉,卻覺是睡在一張溫軟的床上,睜眼向帳外一看,見是處身於一間極大的房中。這間房物事不多,顯得空蕩蕩地,但銅鼎陶瓶,陳設極見古雅,壁上幾幅法書,也是蒼勁有力,紙質黃舊,年代已十分久遠。一個少女托著一隻瓷盤,走到床邊,正是蘭劍,說道:「主人醒了?請漱漱口。」

  虛竹宿酒未消,只覺口中苦澀,喉頭乾渴,見青花盞碗中盛著一碗黃澄澄的茶水,拿起便喝,入口甜中帶苦,當下骨嘟骨嘟的喝個清光。原來那是一碗參湯,虛竹一生之中,那曾嘗過甚麼參湯的滋味?飲乾了也不知是甚麼東西。他歉然一笑,道:「多謝姊姊,我——我想起身了,請姊姊出去罷!」

  蘭劍當未答口,房門外又走進一個少女,卻是菊劍,微笑道:「咱姊妹二人服侍主人換衣。」說著從床頭椅上拿起一套淡青色的內衣內褲,塞在虛竹被中。虛竹大窘,滿臉通紅,說道:「不,不,非——我不用姊姊們服侍。我又沒受傷生病,只不過是喝醉了,噫,佛家十戒,我又犯了一戒。三弟呢?段公子呢?他在那裏?」

  蘭劍抿嘴笑道:「段公子下山追他的心上人去了。臨去時命婢子稟告主人,說道待宮中諸事定當之後,請主人赴中原相會。」虛竹叫道:「啊喲!」道:「我還有事問他呢,怎地他便走了?」心中一急,從床上跳了起來,要想去追趕段譽,問他「夢中女郎」的姓名住處,突然見自身穿著一套乾乾淨掙的月白小衣,「啊」的一聲,又將被子蓋在身上,驚道:「我怎地換了衣衫?」

  原來他從少林寺中穿出來的,乃是粗布的內衣褲,穿了半年,早已破爛污穢,現下身上所著,著體輕柔,他雖分不出那是綾羅還是綢緞,總之知道是貴重的衣衫。菊劍笑道:「主人昨晚醉了,咱四姊妹服侍主人洗澡穿衣,主人都不知道麼?」

  虛竹還是大吃一驚,一抬頭見到蘭劍菊劍,人美似玉,笑靨勝花,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一伸臂間,內衣從手臂間滑了上去,露出他隱隱泛出淡紅的肌膚來,顯然身上所積的污垢泥塵,都已被洗擦得乾乾淨淨。他心中兀自存了一線希望,強笑道:「我真醉得糊塗了,幸好自己居然還會洗澡。」蘭劍笑道:「昨晚主人一動也不會動了,是咱們四姊妹替主人洗的。」虛竹「啊」的一聲大叫,險險暈倒,重行臥倒,連叫:「糟糕,糟糕!」

  蘭劍,菊劍倒給他嚇了一跳,齊問:「主人,何事不妥?」虛竹苦笑道:「我是男人,在你們四位姊姊面前——那個赤身露體,豈不是——豈不是糟糕之極?何況我全身老泥,又臭又髒,怎可勞動姊姊們,做這等污穢之事?」

  蘭劍道:「咱四姊妹是主人的女奴,便為主人粉身碎骨,也所應當,奴婢犯了過錯,請主人責罰。」說罷,和菊劍一齊拜伏在地。虛竹見她二人大有畏懼之色,想起余婆、石嫂等人,也曾為自己對她們以禮相待,因而嚇得全身發抖,料想蘭劍、菊劍也是見慣了童姥的詞色,只要言辭一和,面色一溫,立時便有殺手相繼,便道:「兩位姊——嗯,你們起來,你們出去罷,我自己穿衣,不用你們服侍。」

  蘭菊二人站起來,淚盈於眶,倒退著向房外出去。虛竹心中奇怪,問道:「我——我——是我得罪了你們麼?你們為甚麼不高興,眼淚汪汪的?只怕我說錯了話,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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