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天龍八部 | 上頁 下頁
三二七


  有幾個人低聲說道:「生死符催命來啦!」虛竹雖也中過生死符,但不久即由童姥傳授法門,予以破解,並未經歷過這般慘酷的煎熬,這時眼見那胖子令人驚心動魄的情狀,方知一眾洞主、島主所以如此畏懼童姥之故。眾人似乎害怕生死符的毒性能夠傳染,誰也不敢上前設法減他痛苦。片刻之間,那胖子已將全身衣服撕得稀爛,身上一條條地,都是給手爪抓破,深逾半寸的血痕。

  突然之間,人叢中奔出一個人來,叫道:「哥哥,哥哥,你靜一靜,讓我替你點了穴道,咱們再想法醫治。」那胖子雙眼發直,宛似不聞。說話之人相貌和他依稀有些相像,只是年紀輕些,人也沒那麼胖,顯是他的同胞兄弟,那人一步步的走近胖子,神態間充滿了戒慎恐懼,走到離他三尺之處,陡出一指,疾點他的「月井穴」。那胖子身形一側,避開了他的手指,反過手臂,將他牢牢抱住,張口往他臉上便咬。那人叫道:「哥哥,放手!是我!」可是那胖子神智迷失,只是亂咬,便如是一頭瘋犬一般。他兄弟出力掙扎,卻那裏掙得開,霎時間臉上給他咬下幾塊肉來,鮮血淋漓,只痛得大聲慘呼。

  段譽向王玉燕道:「王姑娘,咱們怎地救他們一救。」王玉燕秀眉微蹙,道:「那人發了瘋,力大無窮,又不是使甚麼武功,我可沒法子。」段譽轉頭向慕容復道:「慕容兄,你慕容家『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神技,可用得著麼?」慕容復臉有不愉之色,尚未答話,包不同道:「你叫我家公子學做瘋狗,也去咬他一口麼?」

  段譽歉然道:「是我說得不對,包兄莫怪。」他走到那胖子身邊,說道:「尊兄,此人是你同胞手足,快請放了他罷。」那胖子雙臂卻抱得更加緊了,只聽得他兄弟口中也發出猶似獸吼般的荷荷之聲。

  那姓雲的大漢抓過一名黃衫女子,說道:「這裏廳上之人,大半曾中老賊婆的生死符,此刻聚在一起,互受感應,不久人人都要發作,幾百個人將你咬得稀爛,你怕是不怕?」那女子向那胖子望了一眼,臉上現出十分驚恐的神色。那大漢道:「反正童姥已死,你將她秘藏之處說了出來,治好眾人,大家感激不盡,誰也不會難為你們。」那女子道:「不是我不肯說,實在是誰也不知道。教主行事,不會讓我們奴婢見到的。」

  慕容復隨眾人上山,原想助他們一臂之力,樹恩示惠,將這些草澤異人收為己用,日後舉義復國,登高一呼,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豪士便可成為一支勁旅。但此刻眼見童姥雖死,她種在各人身上的生死符卻是無可破解,看來這「生死符」乃是一種劇毒,非武功所能為力,如果一個個毒發斃命,自己一番圖謀便成一場春夢了。他和鄧百川、公冶乾三人相對搖了搖頭,均感無法可施。

  那姓雲大漢失望之餘,只覺自身中了生死符的穴道中隱隱發酸,似乎也有發作的徵兆,不禁又急又怒,怒氣無處可出,喝道:「好,你不說,我打死了你這臭丫頭再說!」提起長鞭,呼的一聲,夾頭夾腦往那女子打去,這一鞭力道沉猛,眼見那女子要被打得頭碎腦裂,忽聽得嗤的一聲,一件暗器從大門口射向對面石牆,在牆上一撞,反彈轉來,撞在那女子腰間。那女子的身子被撞得向外滑出丈餘,啪的一聲大響,長鞭打在地下的青石板上,石屑四濺。

  這一下變故只是一瞬間之事,誰也沒看清那暗器是何人所發,只見地下有一個褐黃色圓球滴溜溜地滾動,原來是一枚松球。眾人大吃一驚,均想:「這人用一枚小小松球,反彈而將一個人撞開丈餘,暗器功夫固然高極,內力尤其非同小可,那是誰啊?」烏老大驀地裏想起一事,失聲叫道:「童姥!那是童姥!」

  原來那日李秋水一劍將童姥的左腿斬斷,烏老大躲在山石之後親眼看到,及後虛竹負了童姥掉下百丈懸崖,烏老大自是認定他二人已摔成了肉漿,將童姥的斷腿包在油布之中,帶在身邊。雖然他認定童姥已死,但沒有目睹她的死狀,終究是未能十分放心,這時見到有人以高明已極的手法投擲松球,救了那黃衫女子,他第一個便想到是童姥到了。要知那日在雪峰之上,虛竹用兩枚松球擲穿他的肚子,那手法便是童姥所授。烏老大吃過大苦,一見松球又在大廳上出現,教他如何不嚇得魂飛魄散?

  眾人聽得烏老大狂叫「童姥」,一齊轉身朝外,大廳中但聽得唰唰、擦擦、叮噹、嗆啷各種各樣拔兵刃之聲響成一片,各人均取兵刃在手,同時向後退縮。慕容復反向大門走了兩步,要瞧瞧這童姥到底是甚麼模樣,其實那日他與丁春秋、鳩摩智等將虛竹和童姥推來推去之時,曾見過童姥一面,只是誰也不知那個十八九歲、顏如春花的姑娘,竟會是眾魔頭一想到便膽戰心驚的天山童姥。段譽擋在王玉燕身前,生怕她受人侵害。王玉燕卻叫道:「表哥,小心!」

  眾人目光群注大門,但過了好半晌,大門口絕無動靜。包不同叫道:「童姥姥,你若是惱了咱們這批不速之客,便進來打上一架罷!」過了一會,門外仍是沒有聲息。風波惡道:「好罷,讓風某第一個來領教童姥的高招,『明知打不過,仍要打一打』,那是風某至死不改的臭脾氣。」說著身形一晃,舞動單刀護住面前,便衝向門外。此人武功雖然未臻一流境界,卻是好鬥成性,勇悍無比。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和他情同手足,知他絕不是童姥對手,一齊跟了出來。眾洞主有的佩服四人剛勇,有的卻暗自訕笑:「你們沒有見過童姥的厲害,卻來妄逞好漢,一會兒吃了苦頭,那可後悔莫及了。」只聽得風波惡和包不同兩人聲音一尖一沉,在廳外大聲向童姥挑戰,卻始終無人答腔。

  適才搭救黃衫女子這枚松球,其實乃虛竹所發。他見眾人疑神疑鬼,不由得暗暗好笑,但他是個誠厚篤實之人,不願旁人蒙在鼓裏,說道:「童姥確已逝世,各位不用驚疑不定。」又見那胖子還在張口亂咬他的兄弟,心想:「這裏許多英雄好漢,難道真的無人能夠破解生死符?我本來不願人前顯能,但既然誰也不肯救他二人性命,我只好動一動手了。」

  當下站起身來,走到二人身前,伸手在那胖子背心上拍了一拍,這一拍使的乃是「天山六陽手」功夫,正是破解生死符的對症妙術。一股陽和之氣通入那胖子的陰蹻脈中,登時將他體內的生死符給化解了。那胖子雙臂一鬆,坐在地下,呼呼喘氣,神情委頓不堪,說道:「兄弟,你怎麼啦?是誰傷得你這等模樣?快說,快說,哥哥給你報仇雪恨。」他兄弟見兄長神智回復,心中大喜,顧不得臉上重傷,不住口的道:「哥哥,你好了!哥哥,你好了!」

  虛竹又伸手在每個黃衫女子的肩頭上拍了一拍,說道:「各位是鈞天部麼?你們陽天、朱天、昊天各部姊妹,都已到了接天橋邊,只因鐵鏈斷了,一時不得過來。你們這裏有沒有鐵鏈或是粗索?咱們去接她們過來罷。」他手到之處,眾女被封的穴道立解。原來旁人解穴,都須知道對方那一處穴道被封,然後在相應的幾處穴道上推宮過血,方能解開。但虛竹在每人肩頭一拍,掌心中北溟真氣鼓盪之下,鈞天部諸女不論被封的是那一處穴道,其中阻塞的經脈立被震開,再無任何窒滯。

  眾女驚喜交集,紛紛站起身來,說道:「多謝尊駕相救,不敢請教尊姓大名。」有幾個年輕女子性急,拔步便向大門外奔去,叫道:「快,快去接應八部姊妹們過來,再和反賊們決一死戰。」一面卻又回頭揮手,向虛竹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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