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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五


  ▼第一零八回 鷲宮新主

  李秋水連說了兩聲「你好」,不禁怔怔的流下淚來。虛竹心想:「原來師伯和師叔雖對師父都是一往情深,師父心目之中,卻是另有其人。卻不知師叔這個小妹子,是不是還在人間?師叔說她完全不會武功,怎麼師父又命我持此圖像來尋師學藝?」忽聽得李秋水尖聲叫道:「姊姊,你我兩個都是可憐蟲,都——都——教這沒良心的給騙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三聲,身子一仰,翻倒在地。虛竹俯身去看時,但見她口鼻流血,氣絕身亡,看來這一次再也不會是假的了。

  虛竹瞧著兩具屍首,不知如何是好。昊天部為首的老婦說道:「主人,咱們是否要將教主遺體運回靈鷲宮隆重安葬?敬請主人示下。」虛竹過:「該當如此。」他指著李秋水的屍身道:「這位——這位是你們教主的同門師妹,雖然她和教主生前有仇,但——但死時怨仇已解,我看——我看也——不如一並運去安葬,你們以為怎樣?」那老婦躬身道:「謹遵吩咐。」

  虛竹心下甚慰,他本來生怕這些青衫女子仇恨李秋水,不但不願運她屍首去安葬,說不定還會毀屍洩憤,不料竟是半分異議也無,殊不知童姥治下眾女對主人敬畏無比,從不敢有半分違拗,虛竹既是她們新主人,自是言出法隨,一如所命。

  那老婦指揮眾女,用毛氈將兩具屍首裹好,放上駱駝,然後恭請虛竹上駝,虛竹讓遜了幾句,心想事已如此,總得親眼見到童李二人遺體入土,這才回少林寺去待罪,是領責後重行受戒,還是索性還俗,都得聽方丈及師父的示下。問起那老婦的稱呼,那老婦道:「奴婢夫家姓余,教主叫我『小余』,主人隨便呼喚就是。」

  童姥九十餘歲,自然可以喚她「小余」,虛竹卻不能如此叫法,說道:「余婆婆,我道號虛竹子,大家平輩相稱便是,主人長,主人短的,豈不折殺了我麼?」余婆拜伏在地,流淚道:「主人開恩!主人要打要殺,奴婢甘受,求懇主人別把奴婢趕出靈鷲宮去。」

  虛竹驚道:「快起來,何出此言?」忙伸手將她扶起,其餘眾女都跪下求道:「主人開恩。」原來童姥怒極之時,往往口出反語,對人特別客氣,對方勢必身受慘禍,苦不堪言。烏老大等洞主、島主逢到童姥派人前來責打辱罵,反而設宴相慶,便知再無禍患,即因此故,這時虛竹對余婆謙恭有禮,眾女只道他要下重責,一齊跪地求情。

  虛竹問明原由,再三溫言安慰,眾女卻仍是惴惴不安。虛竹上了駱駝後,眾女說甚麼也不肯乘坐,只是牽了駱駝,在後步行跟隨。虛竹道:「咱們須得盡快趕上靈鷲宮去,否則天時已暖,只怕教主的遺體途中有變。」眾女這才不敢違拗,但各人只在他坐騎之後遠遠隨行。虛竹要想問問靈鷲宮中情形,竟是不得其便。

  一行人逕向西行,走了兩日,途中回到了陽天部的哨騎。余婆婆發出訊號,那哨騎回去報信,不久陽天部諸女飛騎到來,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姥遺體叩拜,然後參見新主人。陽天部的首領姓石,三十來歲年紀,虛竹便叫她「石嫂」。他生怕眾女起疑,言辭間不敢客氣,只是淡淡的安慰了幾句,說她們途中辛苦。眾女大喜,一齊拜謝。

  如此連日西行,昊天部、陽天部派出去的聯絡遊騎,將赤天、朱天、玄天、幽天、成天五部眾女都召了來,只有鸞天部是在極西之處搜尋童姥,未得音訊。靈鷲宮中原無一個男子,虛竹處身數百名女子之間,大感尷尬,幸好眾女對他十分恭敬,若非虛竹出口相問,誰也不敢向他說一句話,倒也使虛竹免了許多為難之處。

  這一日正趕路問,突然間一名黑衣女子飛騎奔回,卻是玄天部在前探路的單騎,手中搖動黑旗,示意前途出現了變故。

  那玄天部的哨騎奔到本部首領之前,急語稟告。玄天部的首領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名叫符敏儀,聽罷稟報,立即縱下駱駝,快步來到虛竹身前,說道:「啟稟主人,屬下哨騎探得,本宮舊屬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一眾奴才,乘教主有難,居然大膽作反,正在攻打本峰。鈞天部嚴守上峰道路,一眾妖人無法得逞,只是鈞天部派下峰來求救的姊妹,卻給眾妖人傷了。」

  眾洞主、島主起事造反之事,虛竹早就知道,本來猜想他們既然捉拿不到童姥,不平道人命喪己手,烏老大重傷後生死未卜,諒來知難而退,各自解散了,不料事隔四月,仍是聚集在一起,而且去攻打飄渺峰。他自幼生長於少林寺中,足不出戶,各種人情世故,實是一竅不通,遇上這件事,當真不知如何應付才是,沉吟道:「這個——這個——」只聽得馬蹄聲響,又有兩乘馬奔來,前面的是玄天部另一名哨騎,後面馬上橫臥著一個黃衫女子,滿身是血,左臂也給人斬斷了。符敏儀臉上滿是悲憤之色,道:「主人,這是鈞天部的副首領程姊姊,只怕性命不保。」

  那姓程的女子已暈了過去,眾女急忙替她止血施救,眼看她氣息微弱,命在頃刻。虛竹見了她的傷勢,想起聰辯先生蘇星河曾教過他這門治傷之法,當即催駝近前,左手中指連彈幾下,已封閉了那女子斷臂近處的穴道,血流立止。第六次彈指時使的是從童姥那裏學的一招「星丸跳擲」,一股的北溟真氣直射入她臂根的「中府穴」中。那女子「啊」的一聲大叫,醒了轉來,叫道:「眾姊姊,快,快,快去飄渺峰接應,咱們——咱們擋不住了!」

  虛竹使這凌空彈指之法,倒不是故意炫耀神技,只是對方是個花信年華的女子,他雖已不是和尚,仍是謹守佛門子弟遠避婦女的習慣,覺得不便伸手和她身體相觸,不料數彈之下,應驗如神。要知他此刻身集童姥、無崖子、李秋水逍遙派三大名家之所長,功力淵深,招數精奇,實是非同小可,縱然童姥等三人復生,內功武功也已遠為不如。諸部群女遵從童姥之命,奉虛竹為新主人,然見他年紀既輕,言行又有點獃頭獃腦,傻里傻氣,內心其實並不如何敬服,何況靈鷲宮中諸女個個是吃過男人大虧的,不是為男人始亂終棄,便是給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童姥乖戾陰狠的脾氣薰陶之下,都是視男人有如毒蛇猛獸。此刻見他一出手便是靈鷲宮本門的功夫,功力之純,實已登峰造極。眾女驚震之下,齊聲歡呼,不約而同的拜伏在地。

  虛竹驚道:「這算甚麼?快快請起,請起。」此時早已有人向那姓程女子告知。教主已然仙去,這位青年既是教主恩人,又是她的傳人,乃是本宮新主。那女子名叫程青霜,掙扎下馬,對虛竹跪拜參見,說道:「謝主人救命之恩,請——請——主人相救峰上眾姊妹,大夥兒支撐四月,寡不敵眾,實在是危——危殆萬分。」說了幾句話,伏在地下,連頭也抬不起來。虛竹急道:「有話好說,不必多禮。石嫂,你快扶她起來。余婆婆,你——你想咱們怎麼辦?」

  余婆婆和這位新主人同行了八九日,雖然今日方始見得他的功夫,卻早知他忠厚老實,不通世務,便道:「稟奉主人,此刻去飄渺峰,尚有兩日行程,最好請主人命奴婢率領本部,立即趕去應援救急。主人隨後率眾而來。主人大駕一到,眾妖人自然冰消瓦解、不足為患。」虛竹點了點頭,但覺得有點不妥,一時未置可否。余婆轉頭向符敏儀道:「符妹子,主人初顯身手,鎮懾群妖,身上法衣似未足以壯觀瞻。你是本宮針神,便給主人趕製一襲法衣罷!」符敏儀道:「正是!妹子也正這麼想。」虛竹一怔,心想在這緊急當口,怎麼做起衣衫來了?當真是婦人之見。

  眾女眼光都望著虛竹,等他下令。虛竹一低頭,見到身上所穿的那件僧袍又破爛,又骯髒,四個月不洗,自己也覺奇臭難當,混在這許多衣飾鮮麗的女子之中,不由得甚感慚愧,何況自己已經不是和尚,仍是穿著僧衣,大是不倫不類。其實眾女既已奉他為主,那裏還會笑他衣衫的美醜?各人群相注目,也不是看他的服色,但虛竹自慚形穢,神色忸怩。余婆等了一會,又問:「主人,奴婢這就先行如何?」

  虛竹道:「咱們一塊兒去罷,救人要緊。我這件衣服實在太髒,待會我——我去洗洗。」一催駱駝,當先奔了出去。眾女敵愾同仇,一齊催動坐騎急馳。那駱駝最有是力,快跑之時,疾逾奔馬,眾人直奔出數十里,這才覓地休息,生火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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