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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四


  童姥道:「你們個個衣衫破爛,這四個多月中,路上想來也吃了點兒苦頭。」那老婦聽得童姥話中微有獎飾之意,臉上不禁露出喜色,道:「若得為教主盡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些少微勞,原是屬下該盡的本份。」童姥道:「我練功未成,猝逢強敵,給賊賤人削去了一條腿,險些性命不保,幸得我師侄虛竹子相救,這中間的艱危,實是一言難盡。」一眾青衫女子一齊轉過身來,向虛竹叩謝,說道:「先生大恩大德,賤妾等雖然粉身碎骨,亦是難報於萬一。」

  突然之間有這許多女人一齊向他磕頭,虛竹不由得手足無措,連說:「不敢當,不敢當!」忙也跪下來還禮。童姥喝道:「虛竹站起!她們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份?」虛竹又說了幾句「不敢當」,這才站起。童姥除下手指上的鐵指環,向虛竹擲來,虛竹雙手一合,接在手中。

  童姥道:「你是逍遙派的掌門,我又已將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陽掌等一干功夫傳你,從今日起你便是飄渺峰靈鷲宮的主人,靈鷲宮九天九部的奴婢,生死一如你的喜歡。」虛竹大驚,道:「師伯,師伯,這個萬萬不可。」童姥怒道:「甚麼萬萬不可。這九天九部的奴婢辦事不力,沒能及早迎駕,累得我屈身布袋,竟受烏老大這種狗賊的虐待侮辱,最後仍是不免斷腿喪命——」

  那些女子嚇得全身發抖,求道:「奴僕等該死,教主開恩。」童姥向虛竹道:「這昊天部諸婢,總算找到了找,罪責可以輕一些,其餘八部的一眾奴婢,斷手斷腿,由你去處置罷。」那些女子叩首道:「多謝教主。」童姥喝道:「怎地不向新教主叩謝?」眾女忙又向虛竹叩謝。虛竹雙手亂搖,道:「罷了,罷了!我怎能做你們的主人?」

  童姥道:「我雖命在頃刻,但親眼見到賊賤人先我而死,生平武學,又得了個傳人,可說死也瞑目,你竟不肯答應麼?」虛竹道:「這個——我是不成的。」童姥哈哈一笑,道:「那個夢中姑娘,你想不想見?你答不答應我做靈鷲宮的主人?」虛竹一聽她提到「夢中姑娘」,全身為之一震,再也無法拒卻,只得紅著臉點了點頭,童姥笑道:「很好,很好,你將那幅圖畫拿來,讓我親手撕個稀爛,我再無掛心之事,便可指點你去尋那夢中姑娘的道路。」

  虛竹心想李秋水已死,這畫已無用處,既然童姥要撕爛了洩憤,且也由她,於是將那幅圖畫取了過來。童姥伸手拿過,就著日光一看,不禁「咦」的一聲,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再一審視,突然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聲中,兩行眼淚從頰上滾滾而落,頭頸一軟,腦袋垂下,就此無聲無息。虛竹一驚,伸手去扶時,只覺她全身骨骼如綿,縮成一團,竟是死了,靈鷲宮昊天部一眾青衫女子圍將上來,哭聲大振,甚是真切,原來這些女子每一個都是在艱難困危之極的境遇中,由童姥出手救出,童姥御下雖嚴,但人人感激她的恩德。

  虛竹想起四個多月中和童姥寸步不離,蒙她傳授了不少武功,同時察覺她雖然脾氣乖戾,對待自己可說甚好,此刻見她一笑身亡,心中難過,也伏地哭了起來。忽聽得背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嘿嘿,姊姊,終究是你先死一步,到底是我勝了,還是我勝了!」虛竹聽得是李秋水的聲音,大吃一驚,心想怎地死人又復活了?一躍而起,轉過身來,只見李秋水身子已然坐直,背靠樹上,說道:「賢侄,你把那幅畫拿過來給我瞧瞧,為甚麼姊姊又哭又笑,啼笑皆非的西去?」

  虛竹輕輕扳開童姥的手指,將那幅畫拿了出來,一瞥之下,見那畫上仍是那個宮裝美女,面貌就和王玉燕一般無異,只是水浸之後又再曬乾,筆劃有許多地方模糊了,他走向李秋水,將那畫交了給她,李秋水接過畫來,淡淡一笑,道:「你們教主和我苦拼數十日,終於不敵,你們這些螢燭之光,也敢和日月相爭麼?」虛竹一回頭,只見一眾青衫女手按劍柄,神色極是悲憤,顯然是要一擁而上,殺李秋水而為童姥報仇,只是未得新主人的號令,不敢貿然動手。

  虛竹泣道:「師叔,你,你——」李秋水道:「你師伯武功是很好的,就是有時候不大精細。她救兵一到,我那裏還有抵禦的餘地,自然只好詐死。嘿嘿,終於是她先我而死。她全身骨碎筋斷,吐氣散功,這種死法,卻是假裝不來的。」虛竹道:「在那冰窖中惡鬥之時,師伯也曾假死,騙過了師叔一次,大家扯直,可說是不分高下。」

  李秋水嘆了口氣,道:「在你心中,總是偏向你師伯一些。」一面說,一面將那畫展開來,一瞥之下,臉上神色便即大變,雙手不住發抖,連得那畫也是簌簌顫動,低聲道:「是她,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她雖然發笑,但笑聲之中,充滿了愁苦傷痛。虛竹情不自禁的為她難過,道:「師叔,那是怎麼了?」心下尋思:「一個說『不是她』,一個說『是她』,卻不知到底是誰?」李秋水向畫中的美女凝神良久,道:「你看,這人嘴角也有個酒窩,右眼旁有顆黑痣,是不是?」虛竹看了看畫中美女,點頭道:「是!」李秋水黯然道:「她是我的小妹子!」

  虛竹更是奇怪,道:「是你的小妹子?」李秋水道:「我小妹子容貌和我十分相似的,只是她有酒窩,我沒有;她右眼旁有顆小小黑痣,我也沒有。」虛竹「嗯」了一聲。

  李秋水又道:「師姊本來說道:師哥替她繪了一幅畫像,朝夕不離,我早就不信,卻——卻——卻料不到竟是小妹。到——到底——這幅畫是怎麼來的?」虛竹當下將無崖子如何臨死時將這幅畫交了給自己,如何命自己到天山來尋人傳授武藝,童姥見了這畫後如何發怒等情,一一說了。

  李秋水長長嘆了口氣,道:「姊姊初見此畫,只道畫中人是我,一來相貌甚像,二來師哥一直和我很好,何況——何況姊姊和我相爭之時,小妹子還只十九歲,她又不會絲毫武功,姊姊說甚麼也不會疑心到是她,全沒留心到畫中人的酒窩和黑痣。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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