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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一


  ▼第一百回 取人罩門

  慕容復道:「各位為天山童姥所制,難以反抗,是否這老婦武功絕頂高強,是否和她動手,每次都不免落敗?」烏老大道:「這老賊婆的武功,當然是厲害得緊了。只是到底高明到甚麼模樣,誰也無法知曉。」慕容復道:「深不可測?」烏老大點頭道:「深不可測!」慕容復道:「你說這老婦終於也有倒楣的時候,卻是如何?」

  烏老大雙眉一揚,精神大振,道:「咱們兄弟在此聚會,便是如此了,今年三月初三,在下與紫岩洞霍洞主、海馬島欽島主等九人,輪值供奉,採辦了珍珠寶貝、綾羅綢緞、山珍海味、胭脂花粉等物,送到天山飄渺峰去——」包不同哈哈一笑,道:「這老太婆是個老妖怪麼?說是個姥姥,怎麼還用胭脂花粉?」烏老大道:「老賊婆年紀已大,但她手下侍女僕婦,為數不少,其中的年輕婦女,是要用胭脂花粉的。只不過峰上沒一個男子,不知她們打扮了又給誰看?」包不同笑道:「想來是給你看的。」

  烏老大正色道:「包兄取笑了。咱們上飄渺峰去,個個給黑布蒙住了眼,聞聲而不見物,飄渺峰中那些人是醜是妍,是老是少,那是誰也不知。」慕容復道:「如此說來,天山童姥到底是何等樣人,你們也從來沒見到過?」

  烏老大嘆了口氣,道:「見倒是人見到過的。只是見到她的人,可就慘了。那是在二十三年之前,有人大著膽子,偷偷拉開蒙眼的黑布,向那老賊婆望了一眼,還沒來得及將黑布蓋上眼去,便給老賊婆刺瞎了雙眼,又割去了頭,斬斷了雙臂。」

  慕容復道:「刺瞎眼睛,那也罷了,割舌斷臂,卻又如何?」烏老大道:「想是不許他向人洩漏這老賊婆的形相。割舌叫他不能說話,斷臂叫他不能寫字。」包不同伸了伸舌頭,道:「渾蛋渾蛋,厲害厲害。」慕容復道:「今年三月初三,烏兄等上飄渺峰去,聽到了甚麼?」

  烏老大道:「我和霍洞主、欽島主等上飄渺峰之時,九個人心裏都已怕得要命。老賊婆三年前囑咐要齊備的藥物,實在有幾樣太是難得,像三百年海龜的龜蛋、五尺長的鹿角,說甚麼也找不到。咱們未能完全依照囑咐備妥,料想這一次責問必重。那知道九個人戰戰兢兢的繳了物品,老賊婆派人傳話出來,說道:『採購的物品也還罷了,九個孫子王八蛋,快快給我夾了尾巴滾下峰去罷。』咱們便如遇到皇恩大赦,當真是大喜過望,立即下峰,都想早走一刻好一刻,別要老賊婆發覺物品不對,追究起來,這罪可就受得大了。九個人來到飄渺峰下,拉開蒙眼的黑布,只見山峰下死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霍洞主識得是西夏國一品堂中的高手,名叫九翼道人。」

  不平道人「哦」了一聲,道:「九翼道人原來是被老賊婆所殺,江湖上傳言紛紛,都說是姑蘇慕容氏下的毒手呢。」包不同道:「放屁,放屁,甚麼八尾和尚、九翼道人,咱們見都未見過,這筆帳又算在咱們頭上了。」他大罵「放屁」,可以說指的是「江湖上傳言紛紛」,並非罵不平道人放屁,但旁人聽來,總不免刺耳。不平道人也不生氣,微笑道:「樹大招風,眾望所歸!」

  包不同道:「放——」只說了個「放」字,斜眼向慕容復望了望,下面的話便收住了。不平道人道:「包兄怎地把下面這個字吃進肚裏了。」包不同一轉念間,登時大怒,喝道:「甚麼?你罵我吃屁麼?」不平道人笑道:「不敢!包兄愛吃甚麼,便吃甚麼。」包不同還待和他爭辯,慕容復道:「世間不虞之譽,求全之毀,原也平常得緊,包三哥何必多辯?聽說九翼道人輕功極高,一手雷公擋的功夫,三十年來少逢敵手,別說他與在下無過節可言,就算真有怨仇,在下也未必勝得過這位號稱『雷動於九天之上』的九翼道長。」

  不平道人微笑道:「慕容公子卻又說得太謙了。九翼道兄雖以『雷動於九天之上』的功夫成名,但若慕容公子還他一個『雷動於九天之上』,他也只好束手待斃了。」烏老大道:「九翼道人身上共有兩處傷痕,都是劍傷。所以江湖上傳說他是死於姑蘇慕容之手,那全是胡說八道,在下親眼目睹,豈有假的?倘若是慕容公子取他性命,自當以九翼道人的雷公擋傷他了。」不平道人接口道:「兩處劍傷?你說是兩處傷痕,這就奇了!」烏老大伸手一拍大腿,道:「不平道長名不虛傳,果然一聽之下便知其中有了蹊蹺。九翼道人死於飄渺峰下,身上卻有兩處劍傷,這事可不對頭啊。」

  慕容復心想:「那有甚麼不對頭?這不平道人知道其中有了蹊蹺,我可想不出來。」一霎時之間,不由得心生相形見絀之感。烏老大偏生要考較一下慕容復,說道:「慕容公子,你瞧這不是大大的不對勁麼?」慕容復不願強不知為己知,一怔之下,正想說:「在下可不明其理」,忽聽王玉燕道:「九翼道人一處劍傷,想必是右腿『風市』穴與『伏兔』穴之間,另一處劍傷,當是在背心『懸樞』穴,一劍斬斷了脊椎骨,不知是也不是?」

  烏老大大吃一驚,道:「當時姑娘也在飄渺峰下麼?怎地咱們都——都沒瞧——瞧見姑娘?」他說到第二句話時,聲音發顫,顯得害怕之極。他想王玉燕其時原來也是在場,看來自己此後的所作所為,都逃不過她的眼去,只怕機密洩漏出去,大事尚未發難,已為天山童姥聽知了。另一個聲音從人叢中傳了出來:「你怎麼知——知——知——我怎麼沒見——見——見——見——」說話之人本來口吃得厲害,心中一急,更是說不明白。他是隨同烏老大今春齊赴飄渺峰呈獻供奉的九高手之一,這人口齒雖然笨拙,武功卻著實了得,是以這般說話,誰也不敢取笑於他。

  王玉燕淡淡的道:「今年春天我是在江南。西域天山,我這輩子從沒去過。」烏老大更是害怕,尋思:「你既不是親眼所見,當是旁人傳言,難道——難道——這件事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麼?」忙問:「姑娘是聽何人所說?」

  王玉燕道:「我只不過瞎猜罷啦。九翼道人是雷電門的高手,與人動手,自必施展輕功,他左手用鐵牌,四十二路『蜀道難』牌法,護住前胸後心,上盤右方,當真如鐵桶相似,對方難以下手。唯一破綻,是在右側,敵方使劍的高手若要傷他,勢須自他右腿『風市』穴與『伏兔』兩穴之間入手。在這兩穴間刺以一劍,九翼道人自必舉牌護胸,再一招『春雷乍動』,以雷公擋斜劈敵人。對方既是高手,自然乘機斬他後背,我猜這一招不是用『白虹貫日』,便是用『白帝斬蛇勢』,必是斬他『懸樞穴』上脊骨。以九翼道人武功之強,用劍本來不易傷他,最好是用判官筆、點穴撅之類短兵刃克制,既是用劍了,那麼以這兩招最具靈效。」

  烏老大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隔了半晌,才大拇指一豎,道:「佩服佩服!姑蘇慕容門下,實無虛士!姑娘分擘入理,直如親見。」段譽忍不住道:「這位姑娘姓王,她可不是——她可不是——」

  王玉燕嫣然一笑,道:「我外婆家姓慕容,說我是姑蘇慕容家的人,也無不可。」段譽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耳中嗡嗡然,響著的只是一句話:「說我是姑蘇慕容家的人,也無不可。」那位口吃的島主道:「原來如——如——如——」

  烏老大也不等他說出這個此字來,便道:「那九翼道人身上之傷,果如這位王姑娘的推測,右腿風市、伏兔兩穴間中了一劍,後心懸樞穴間脊背斬斷——」他為人甚是把細,又問一句:「王姑娘,你確是憑武學的道理推斷,並非目見耳聞?」王玉燕點了點頭。那口吃之人忽道:「如果你要殺——殺——烏老大,那便如——如——如——」

  烏老大聽他問王玉燕如何殺害自己,怒從心起,喝道:「你問此言,是何居心?」但隨即轉念:「這女子年紀輕輕,說能憑武學推斷,料知九翼道人的死法,實是匪夷所思,多半那時她躲在飄渺峰下,親眼見到有人用此劍招。此事關涉太大,不妨再問個明白。」便道:「請問姑娘,若要殺我,那便如何?」

  王玉燕微微一笑,湊到慕容復耳畔,低聲道:「表哥,此人武功破綻,是在肩後天宗穴和肘後清冷淵,你出手攻他這兩處,便能剋制於他。」玉燕武學上所知,遠較慕容復淵博,慕容復閒居之時,也曾向她請教,但在姑蘇蔓陀山莊可以向她請敢,當著這數百高手之前,以他的身份,如何能甘受一個少女指點,他哼了一聲,並不依言而為,朗聲道:「烏洞主既然問你,你大聲說了出來,那也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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