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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當下包不同等掘地將丐幫二人安葬了,在二人背上各取一隻布袋,以作認記。慕容復招呼玉燕過來,說道:「表妹,這兩個丐幫弟子,死於他人之手,其中牽涉到一件大事,我須得親赴丐幫總舵,正好順道送你回曼陀山莊。」王玉燕聽到「曼陀山莊」四字,吃了一驚,道:「我——我不回家去,媽媽見了我,非殺了我不可。」慕容復笑道:「姑母雖然性子暴躁,她跟前只你一個女兒,怎捨得殺你?最多不過責備幾句,也就是了。」

  玉燕道:「不——不,我不回家去,我跟你一起去丐幫。」慕容復既決意去西夏求親,心中對玉燕頗感過意不去,尋思:「暫且順她之意,將來再說。」便道:「這樣罷!你一個女孩子家,跟著咱們在江湖上拋頭露面,很是不妥,丐幫總舵是不能去的。你既不願去曼陀山莊,那就到燕子塢我家裏去暫住,我事情一了,便來看你如何?」

  王玉燕臉上一紅,芳心竊喜,她一生願望,便是嫁了表哥,在燕子塢居住。此刻聽慕容復說道要她去燕子塢,雖未公然向她求婚,但事情顯然是明明白白了。她不置可否,慢慢低下頭來,眼睛中流露出異樣的光彩。鄧百川和公冶乾對望了一下,覺得欺騙了這位天真浪漫的姑娘,心下都感內咎。忽聽得啪的一聲,風波惡重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玉燕抬起頭來,見風波惡右頰紅腫,奇道:「風四哥,怎麼了?」風波惡道:「一——一隻蚊子叮了我一口。」

  當下六個人曉行夜宿,取道向南。王玉燕想到表哥公然接自己到家中居住,欣喜之情,無法隱藏,她雖覺慕容復和鄧百川等對自己情狀有些特異,但她素無機心,不起半點疑竇。這一日六個人急於趕道,錯過了宿頭,行到天黑,仍是在山道之中,越走道旁的草叢越深。風波惡罵道:「他奶奶的,咱們只怕走錯了路,前邊這個彎多半轉得不對。」

  鄧百川心道:「咱們便是趕一晚夜路,又打甚麼緊?只是王姑娘太過辛苦。」說道:「且找個山洞或是破廟,露宿一宵。」包不同道:「是。得燒些水給王姑娘洗臉泡茶。」這五個人既決意去向西夏國求親,一路上對王玉燕是加意的照拂奉承。玉燕那知他們心中不安,只道表哥與自己的名份已定了大半,這些人既奉自己的未來夫婿為「主公」,當然對自己要特別尊敬,竊喜之餘,每感靦腆。

  風波惡一馬當先,搶出去找安身之所,但越走道路越是崎嶇,亂石嶙峋,更無泉水溪流。他自己是甚麼地方都能躺下來呼呼大睡,但要找一個可供王玉燕安息的所在,卻是著實不易。他一口氣奔出數里,尋思:「這所在地勢險惡,說不定有山瘴或是毒蟲毒蛇,還是退回去的為妙。」一沉吟之際,轉過了一個山坡,忽見右首山谷中露出一點燈火,風波惡大喜,回首叫道:「這邊有一家人家。」

  慕容復等聞聲奔到,公冶乾喜道:「看來只是一獵戶山農,但給王姑娘一人安睡的地方總是有的。」六人向著那燈火快步走去。那燈火相隔甚遙,走了好一會仍是閃閃爍爍,瞧不清屋宇,風波惡喃喃罵道:「他奶奶的,這燈兒可有點邪門。」

  突然間鄧百川低聲喝道:「且住,公子爺,你瞧這是一盞綠燈。」慕容復凝目望去,果見那燈火發出綠油油的光芒,與尋常燈火之色作暗紅或是昏黃頗為不同。這些人除了王玉燕外,個個同是涉足江湖的大行家,眾人加快腳步,向那綠燈趨前里許,不久便看得更加清楚了。包不同大聲道:「邪魔外道,在此聚會!」

  憑這五個人的機智武功,對江湖上不論那一個門派幫會,都是絕無忌憚,但各人立時想到:「今日與王姑娘在一起,還是別生事端的為是。」包不同與風波惡久未與人打鬥生事,霎時間心癢難搔,躍躍欲試,但立即自行克制,風波惡道:「今天走了一天路,可有點倦了,這個臭地方不好,退回去罷!」慕容復微微一笑,心想:「風四哥居然改了性子,當真難得。」說道:「表妹,那邊不乾不淨的,咱們走回原來的路罷。」王玉燕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表哥既然這麼說,也就欣然樂從。六個人轉過身來,只走出幾步,忽然一個聲音隱隱約約的飄了過來:「既知邪魔外道在此聚會,你們這幾隻不成氣候的妖魔鬼怪,怎不過來湊湊熱鬧?」這聲音忽高忽低,若斷若續,鑽入耳鼓中令人極不舒服,但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慕容復哼了一聲,知道包不同所說:「邪魔外道,在此聚會」的那句話,居然給對方聽了去啦,從對方這幾句聲音中聽來,說話之人內力修為倒是著實不淺,但未必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他左手一拂,說道:「沒空跟他糾纏,隨他去罷!」不疾不徐的從來路退回。那聲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這般挾著尾巴逃走麼?真要逃走,也得向老祖宗磕上三百個響頭再走。」

  風波惡忍耐不住,止步不行,低聲道:「公子爺,我去教訓教訓這狂徒。」慕容復搖頭,道:「他不知咱們是誰,由他們去罷!」風波惡道:「是!」六個人再走十餘步,那聲音又飄了過來:「雄的要逃走,也就罷了,這雌雛兒可得留下,陪老祖宗解解悶氣。」

  各人聽到對方居然出言辱及王玉燕,人人臉上變色,一齊站定,轉過身來,只聽得那聲音又道:「怎麼樣?乖乖的把雌的送了來,免得老祖宗——」他剛說到那個「宗」字,鄧百川氣吐丹田,喝道:「宗!」這個「宗」字和對方的宗字雙音相混,聲震舊谷。各人耳中嗡嗡大響,但聽得「啊」的一聲慘呼,從綠燈處傳了過來。靜夜之中,鄧百川那「宗」字餘音未絕,夾著這聲慘叫,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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