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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游坦之心中奇怪,暗忖一定是大輪明王弄錯了,或者那惡人段譽早已離開了這座杏林。他轉過身來,只見段譽正跟在自己後面,心中陡地一動,想起了大輪明王聽說的話來。大輪明王曾說那段譽的外表像是一個王孫公子,眼前這人,氣度華貴,難道他正是——游坦之打了一個冷噤,望著段譽,正想問他叫甚麼名字,但轉念一想,眼前這年輕公子若是惡人,世上只怕也沒有甚麼善人了,自己何必多此一問?正在他猶豫不決間,突然聽得杏林之外響起了「哈哈」一笑,這笑聲十分嘹亮豪爽,接著便傳來一個女子的嬌笑聲,卻又是嫵媚之極。

  游坦之想起阿紫在林外等候自己,若是有外人到來,只怕又要橫生枝節,連忙向林外奔去。他這裏身形才一展動,身邊陡地飄起了一陣輕風,段譽的身法比他更快,已在他身旁掠過,向前飄了出去。游坦之心中一凜,「啊」地一聲,心道:原來這人竟具有這樣高明的身手,但他又看到那人的面色神情像是中了邪,不禁一獃,段譽已經奔出他視線之外。

  游坦之側耳聽去,杏林之外,隱隱傳來講話之聲,卻又聽不真切。他身形掠起,又向前飛奔,轉眼之間,便已奔出了杏林之外,只見段譽背負雙手當路而立,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游坦之四面一看,卻不見阿紫,心中大急,揚聲叫道:「阿紫!阿紫!你在甚麼地方?」他心中的焦急難以形容,叫了兩聲,聽不到阿紫的回音,急得額上青筋暴現,滿身汗如雨下。他走到了段譽的面前,道:「閣下先我出林,可曾見到阿紫麼?」段譽雙眼仍是望著前面,路上靜盪盪地並無一人,也不知他在望些甚麼。游坦之問了七八聲,他才茫然道:「阿紫?」

  游坦之道:「是,一個著紫衫的美麗少女,她雙目已盲,想來走不遠的。唉,你可曾見到她?」段譽道:「她去了!」游坦之一獃,道:「她到那裏去了?」段譽苦笑了一下,道:「她去了,她連眼角也未曾向我望,像是根本沒有我這個人一樣。」游坦之又驚又急,道:「你究竟在說甚麼?阿紫呢?你一定看到她的?」他一面說,一面抓住了段譽的肩,連搖了兩三下。

  段譽這才如夢乍醒,劍眉略蹙,道:「朋友,你幹甚麼?」游坦之連聲音都急得啞了,道:「阿紫,我要找阿紫!」段譽「哦」地一聲道:「原來你要找人,在下卻是愛莫能助。」游坦之怒道:「放屁,你剛才還說看到她的,她給你弄到甚麼地方去了?」段譽適才陡地奔出,只因聽到了那一男一女的兩下笑聲,聽出正是慕容公子和王玉燕所發,所以才像著了魔一樣飛奔出林,卻已只能看到王玉燕的背影,是以悵然若失,游坦之向他問話,他根本一句也未曾聽到,卻全是在訴說他自己的心事。

  這時,他聽得游坦之說「你剛才還說看到她的」,以為那個「她」是指王玉燕,不禁又發起獃來,道:「是的,我看到她了,她卻沒有看到我!」游坦之忙道:「她自然看不到你。」段譽嘆了一口氣,道:「她心目中只有一個人,別人在她腦中,都是視而不見的了。」

  游坦之心中頗為自傲,道:「她心目中當然只有一個人!」兩人一個說的是王玉燕,一個說的卻是阿紫,講了幾句,牛頭不對馬嘴。游坦之又道:「那麼她到那裏去了?」

  段譽道:「我不知道。」他頓了一頓,又自言自語,道:「唉,段譽啊段譽,她到那裏去了,你可知道麼?」游坦之陡地聽得「段譽」之名,不禁嚇了一大跳!

  游坦之向後連退了三步,心頭怦怦亂跳,道:「你說段譽——誰是段譽?」段譽抬起頭來,道:「我就是段譽呀!」游坦之更是大驚,道:「你就是——」他陡地一停,厲聲道:「阿紫呢?你快快說出來!」游坦之本是被人欺負慣了的人,即使人家打他,他也不敢反抗,但這時他知道對方就是段譽,再加聽了鳩摩智之言,先入為主,認定段譽是個大惡人,阿紫又突然不見,幾件事湊在一起,便認定是段譽弄了甚麼花樣。事關阿紫的安危,當日在丁春秋身邊,他尚且敢突然出手將阿紫救走,何況現在面對著的正是那個「大惡人」段譽?

  游坦之急怒交加,面上一塊塊的疤痕齊都紅得發紫,目中卻是異光閃閃,看來可怖之極。段譽望了他一眼,便自心頭亂跳,連忙後退了一步,道:「阿紫?甚麼阿紫?」游坦之怒道:「你還要裝蒜!」段譽雙手亂搖,道:「我可不知道甚麼阿紫,你別來問我!」游坦之見他竟賴了個乾乾淨淨,心中更怒,一張醜臉這成了紫醬色,雙手揚起,直勾勾地撲了過來,他武學上的招式雖是平常,但那模樣卻是十分駭人。段譽吃了一驚,連忙展開「凌波微步」,身子一飄,避了開去。

  游坦之看得如此真切的一撲,只當一定可以撲中,豈知對方忽然向外飄去,竟連他的衫邊也未曾挨著。游坦之一獃之後,驀地發出一聲怪叫,又欲向前撲出。段譽忙道:「朋友,有話好說——」游坦之怪聲道:「還我阿紫來!」段譽嘆道:「我真的不知阿紫是甚麼人。」游坦之道:「胡說,剛才你還說看到她來!」幾句話功夫,游坦之又向段譽疾撲了五六次,雖然段譽不曾還手,他卻絕未想到對方根本不是甚麼「大惡人」,還只當大輪明王在他自己身上所下的功夫當真厲害,使這個大惡人不敢還手,因此一撲比一撲更快更猛。

  兩人在杏林之外,一個撲擊,一個躲避,雙方的勢子都是快到了極點。段譽只覺得心驚肉跳,比起當日喬裝蕭峰,被南海鱷神迫得走投無路的那一次還要驚險。尚幸「凌波微步」的身法十分奇妙,段譽遂也始終有驚無險。追逐了小半個時辰,游坦之仍然無法抓到段譽,急得眼中佈滿了紅絲,看來更是可怕。段譽索性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游坦之一面追擊段譽,一面憂慮著阿紫的下落,額上汗下如雨,將視線遮得模糊不清,只好舉袖抹拭。他來回飛撲了許多次,激得塵砂飛揚,袖子上沾滿了砂粒,此時往眼上一抹,只覺雙眼一陣劇痛,竟爾看不出眼前的物事。

  游坦之這一急實是非同小可。他雖知那只不過是暫時之事,但這時面對強敵,視而不見,豈非要吃大虧?只得雙手亂抓亂舞。卻不料使凌波微步之際,若是對方對準了身子攻來,那是永遠碰不著的,如果對方瞎抓亂撲,卻是危險萬分,這道理十分淺顯,但著實不易想得透,連段譽自己也不明白。這時,游坦之被砂粒迷住了眼,雙手狂舞亂抓,誤打誤撞地抓著了段譽的手臂!

  段譽大吃一驚,連忙用力一振,「嗤」地一聲,半隻衣袖已被撕了下來。向來無往而不利的「凌波微步」居然失靈,嚇得段譽身形一獃,忽覺對方又飛撲而到,驚惶中慌了手腳,身子略略一退,竟伸雙手去迎。

  剎時間只聽得「叭叭」兩聲,四隻手掌捉對兒黏在一起。游坦之想起大輪明王的話,立即雙手發力。兩人的身子也立即僵住了不動。忽見鳩摩智身形飄勁疾掠而來,到了游坦之和段譽兩人的身前。連他這等見識的人,看了兩人的情形也不禁一獃,只見段譽面紅如火,身上白氣蒸騰,猶如開了鍋一樣,游坦之的全身上下,卻已結上了一層白花花的厚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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