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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游坦之將「段譽」的名字念了兩遍,道:「未曾聽過。」鳩摩智道:「這人的外貌像是一個王孫公子,看不出他有甚麼壞處,實在卻是個窮兇極惡之人,天下四惡之中的老三兇神惡煞南海鱷神,便是他的弟子。」游坦之吃了一驚,道:「那段譽是岳老三的師父?那當真惡得可以了。」他無甚見識,這時聽了鳩摩智一面之詞,便深信段譽是個大惡人。鳩摩智道:「你要積善功時,第一件事便得去對付這個大惡人段譽。」游坦之猛地吃了一驚,道:「大師,這——段譽既是這樣的大惡人,武功自是高強之極,我——我只怕——」他說到後來,兩排牙齒打顫,竟是語不成聲。鳩摩智道:「你看我神通如何?」

  游坦之道:「大師神功絕世,小可見所未見。」鳩摩智道:「這就是了,我教你一招功夫,你見了段譽,只消和他手掌緊握,就可將他制住了。」游坦之半信半疑,望著鳩摩智。鳩摩智裝模作樣,在游坦之的身上拍了幾下,道:「我已將功力度入了你的體內,你若是未見段譽,千萬不可和人用力握手。」游坦之點了點頭,道:「那麼,段譽在甚麼地方?」

  鳩摩智道:「你明日一早,由此向東過去,走出七八里便可以碰到他了。他正在一個杏林之中獃坐。」游坦之攤開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晌,道:「好,我明日一早便去。」鳩摩智見狡計已售,站起來說道:「我們就此分手,等你事成之後,我自會再來看你。」他有心賣弄,話才出口,身形倏地飄超,一股輕風過處,人已無影無蹤。游坦之咋舌之餘,更喜得遇明師。鳩摩智是因為受過大理段氏的氣,自己卻無可奈何,又看出游坦之與段譽的武功,大有相似之處,只不過一個至陽至剛,一個卻至陰至毒,才利用游坦之的無知,要他去和段譽一拼。

  游坦之在林中獃站了好一會,方轉身走開。他輕輕回到阿紫的身邊,只見她仍是沉沉熟睡,在星月微光之下看來,那俏麗的臉龐更是顯得十分可愛,又見她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夢中想到了甚麼有趣的主意或是捉弄了甚麼人,因此不由自主好笑。游坦之獃獃地看看,恰有一陣輕風掠過,將阿紫的長髮吹掉在臉上,他便伸手輕輕撥了開去。阿紫似有所覺,略翻了一個身,口中呢喃道:「王公子,王公子,天下武林只知南慕容、北喬峰,卻不知道還有你這個西域極樂王。」

  阿紫分明是在講夢語,游坦之聽了心中十分受用。南慕容、北喬峰,全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卻可與這兩人相提並論,可知她對自己的情深似海。他伸手撫摸著臉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覺得自己冒著奇險劇痛扯去了頭上的鐵面具,確是十分值得,他日如果能夠拜大輪明王為師,說不定真能學就一身武功,那時候不用再怕被阿紫看穿底細,日夜提心吊膽了。

  游坦之以臂作枕,在阿紫的身邊躺了下來,仍是側著頭望住她,這一夜竟未曾合眼,朝曦初升,慢慢移到阿紫的臉上,她才軟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坐起身來。游坦之忙道:「你醒了。」阿紫一個轉身,伏在草地之上,伸手按住了游坦之的手背,道:「我做了一個夢。」游坦之問道:「你夢見甚麼了?」阿紫道:「我夢見天下的高手全都集在一起,互爭雄長,以定武功次序。」

  游坦之道:「結果誰佔了第一?」阿紫笑了起來,道:「有一個倜儻不群的年輕公子,拳打南慕容、腳踢北喬峰,少林高僧不敢出手,星宿老怪連聲討饒,武功天下第一的自然便是這位少年公子。」游坦之道:「這個少年公子卻是誰啊?」阿紫臉上一紅,在游坦之的手臂上停了一下,道:「就是你啊,你這個糊塗蟲!」

  游坦之飄飄然,陶陶然,一時之間,不知講甚麼才好。阿紫「咯咯」一笑,道:「怎麼,你打不過他們麼?」游坦之忙道:「阿紫,別只管說夢話了。今日我要去對付一個大惡人。」阿紫忙道:「甚麼大惡人?」游坦之心想,阿紫姓段,那段譽也姓段,不要自己講了出來,惹她心中不快,便道:「我也不知他叫甚麼,只知他是一個兇惡之極的人,非除去不可,而那人的武功又十分詭異,我和他出手的時候,你最好站遠一些。」阿紫道:「我知道了。其實,反正你總是贏的,我站得是遠是近,又有甚麼關係?」游坦之道:「我們這就該走了。」兩人手攜手的向東走去。

  走出了十里左右,果然看到前面好大的一片杏林。游坦之想到自己立即就要和一個武功高強的大惡人動手,雖說大輪明王已教了自己法門,但總是有些膽怯。他頻頻攤開手掌來看,只覺手掌仍和往日無異,不像是有了極高武功的樣子,心中更是忐忑不定。到了杏林之外,竟踟躕不前起來。阿紫問道:「已經到了麼?」游坦之道:「這裏是一片杏林,據說那大惡人便在林中躲著,你就在這裏等我罷!」

  阿紫本來是個誰的話都不肯聽從的人,這時卻竟然十分柔順,道:「好,你去對付大惡人便是,我在這裏等著。」游坦之引著阿紫在一個老樹樁上坐下,自己便向林中走去。那杏林十分茂密,綠葉成蔭,剛進去便覺得一片陰森森地,甚是怕人。游坦之走了片刻,不見有人,心想那段譽一定已不在林中,正欲轉身退出,忽聽得東北角上傳來了一聲輕嘆。游坦之一獃,連忙循聲尋去,轉了幾轉,便看到一個人背負雙手,昂首向天而立,正在不斷地長嗟短嘆。游坦之隱起了身子,暫不出聲。

  游坦之隱身樹後,向前看去,只見那人一味唉聲嘆氣,心想這人大約不是段譽,若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怎會獨個兒在這裏唉聲嘆氣?他又向前走出了一步,突然聽得那人道:「王姑娘啊王姑娘,你可知有人在為你愁腸九轉?」

  游坦之心中「啊」地一聲,忖道:原來還是一個多情種子,看來他戀著一個姓王的姑娘,卻是不能如願。游坦之一面想,一面又走前了兩步,只見那人聞聲轉過頭來,即是個溫文爾雅的青年公子。這人正是段譽,本在苦苦思念著王玉燕,聽得身後響起腳步之聲,想起昨日曾與鳩摩智相遇,不要又中了他的暗襲,是以連忙轉過身來,定睛看時,只見面前站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醜漢子,不禁心中一奇。游坦之看清了段譽神色悵惘,卻是年輕英俊,那裏像是甚麼大惡人?他不等段譽開口,便道:「這杏林之中,將要有一場惡鬥發生,閣下還是快快離開的好!」

  段譽心不在焉地應一聲,仍是站著不動。游坦之又道:「看閣下的樣子,不像是武林中人,惡鬥一起,難免波及,還是快快離去,到別處去長吁短嘆的好。」段譽本來就對武事十分厭惡,這時他已經身懷絕技,天性中好惡仍然不變,聞言雙眉緊皺,道:「我只當這裏清靜,可以容我靜思。你們為甚麼不到別處去打?」游坦之道:「有人約好了在這個杏林之中相見。」段譽嘆了口氣,道:「那麼,尊駕何以不怕?莫非尊駕身懷絕技麼?」游坦之苦笑了一下,道:「我想走也走不了。」段譽奇道:「為甚麼走不了?」

  游坦之道:「杏林中將起的惡鬥,我便是其中的一方,叫我如何走得脫?」段譽看出對方雖是醜得天下少見,心地卻是甚好,忙又勸道:「防患未然,你如今離開杏林,不是可以免去一場惡鬥了麼?」游坦之道:「不行,我專誠來找一個大惡人的晦氣,豈可面還未見便自離去?」段譽早知武中的恩怨是非,絕非自己輕描淡寫的幾句勸說所能阻止,想了想道:「那麼這大惡人是誰?」

  游坦之道:「這大惡人的名字,閣下還是不要聽的好,一聽只怕會嚇著了。」他見對方是一個文弱公子模樣,是以便不與他提起「段譽」之名,卻又那裏料得到對方正是段譽?段譽本也不喜聽甚麼大惡人的名字,聞言正合心意,也就不再問下去,道:「那麼閣下是那大惡人之敵了?」游坦之茫然道:「我——不知道。」

  段譽心中更奇,道:「你並無勝過那大惡人的把握,卻又來這裏找那大惡人的晦氣,天下那裏有你這樣的傻子?」游坦之苦笑連聲,道:「我自己雖然一無所能,但是有一個神通廣大的高僧,曾在我身上拍打過幾下,還教了我一個法門,只要我一握那大惡人的手,就可以打退那大惡人了。」游坦之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實是連他自己也毫無信心。好在段譽對於武學之道,也是一知半解,聽了只覺有趣,道:「你手心之中,可有甚麼法寶?」游坦之攤開手來,道:「你看,還是和平時一樣。」

  段譽道:「那麼,你心中其實是並不相信那聖僧所言了。」游坦之搖了搖頭,卻並不出聲,竟是不置可否,接著又長嘆了一聲,道:「閣下不必多理,快請離開此處罷!」段譽道:「不妨事,我別的本領沒有,若是只想逃走,卻還沒有甚麼人抓得住我,就讓我在旁看一看好了。」段譽其實並不想看人惡鬥,只不過他看出游坦之為人老實,看情形多半打不過那個大惡人,準備到時助他一臂之力,拉了他逃走,免為那大惡人所傷。游坦之道:「閣下不怕受累麼?」段譽道:「我與那大惡人並不相識,何受累之有?」游坦之見勸他不醒,也不再多說,徑自向杏林深處走去。杏林中綠蔭森森,游坦之找了一遍,卻不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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