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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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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鐵頭痴兒 風波惡和包不同兩人不停步向前飛奔,一直奔出了七八里,尚未見到鐵頭人的影子。這兩人全是精力彌漫,唯恐天下不亂,雖然追不到,仍然一路追了下去。卻不知游坦之奔行如飛,這時離他們少說也有二十里之遠了。 游坦之不顧丁春秋的積威,將阿紫擒了過去,在牆洞中穿出,一味向前急奔,去勢之快,連他自己也難以想像。他逃脫之初,只是想著如何能離丁春秋更遠些、如何能使阿紫脫離丁春秋的魔掌,再無別的念頭。 待奔出了十來里,想及丁春秋的心狠手辣之處,心中漸漸害怕起來。他倒不是怕自己受丁春秋的荼毒,而是怕星宿老怪遷怒阿紫,加倍對她折磨。他越想越是吃驚,回頭向後看去,看丁春秋可有追了上來,這回頭一看,登時教他雙腳發軟!他絕不曾想到自己的去勢竟如此之快,及至回頭一看,身後道路,竟像飛一般向後移去。 他在大驚之下,連忙轉回頭來,只見一株大樹,卻已迎面撞到。他欲待停步,卻那裏收得住勢頭?百忙中手臂一揮,先將阿紫平平揮出,緊接著,他自己的身子已「砰」地一聲和那棵大樹撞個正著。他雙臂一伸,抱了那株大樹,好一會功夫才定下神來,忽然覺出落葉飄飄而下,轉眼便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游坦之想道:如今並不是落葉的季節,那樹適才還青蔥翠綠,何以霎時便葉枯枝殘?他卻不知道,自己抱住了樹身,不知不覺把體內的至陰至寒之氣傳了過來,那株大樹竟已凍枯而死了。 游坦之轉過頭去,見阿紫坐在地上,以手掩面,哀哀而泣。四周並無一人,阿紫的泣聲雖低,游坦之也是聽得十分清楚。當他動手將阿紫救出之際,只想到如何使阿紫脫離丁春秋的毒手,絕未想到救出來之後的事情。這時他望著掩面而泣的阿紫,不知該怎樣處置於她。好一會,他才走上幾步,怯生生地叫道:「姑娘,你——」阿紫突然站了起來,伸掌便打,「砰」地一拳,正打在游坦之的胸口。游坦之冷不防吃了一驚,身形一晃,幾乎跌倒。阿紫已尖聲叫道:「你為甚麼將我救了出來?」 游坦之忙道:「姑娘,當時——我若不出手,你還要受苦。」阿紫道:「我受苦干你甚麼事?」游坦之囁嚅不能回答,獃了好一會,才道:「姑娘,我——只是不想你——受苦,卻是絕無惡意,你心中若是怪我,若是不歡喜——唉——早知如此,我也一定不出手了。」阿紫哭道:「我當然不歡喜,要是你忽然瞎了雙眼,你會心中高興麼?」游坦之苦笑道:「若是姑娘雙眼得以復明,就是教我瞎了眼,我也心甘情願。」 阿紫獃了半晌,漸漸止住了哭聲,道:「你是誰?」游坦之一聽,心中不禁發涼。他敬仰阿紫,崇拜阿紫,人雖不在她身旁,一顆心卻無時無刻不在繫念著她,只當她立時便可認出他聲音,怎知她忽然發此一問,可知她早已將自己忘了。阿紫在遼國南京享福,多的是新鮮玩意,走了一個鐵丑,自然有別的小丑給她湊趣,早已將鐵丑忘了個一乾二淨。而且,游坦之將她從丁春秋身邊救出,阿紫只是向武林高手中猜想,怎麼也想不到游坦之的身上。 游坦之獃住了作聲不得,只聽阿紫又道:「你可是慕容公子麼?」游坦之道:「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他眼前立即現出了慕容復瀟灑華貴的模樣,就算他頭上不戴著那個鐵面具,也是難及慕容復於萬一,何況如今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相?他登時自慚形穢,低聲道:「不——不是,我不是慕容公子。」阿紫側頭想了一想,說:「聽你聲音,你年紀不大,你可是慕容公子的朋友?」 阿紫對慕容復的印象十分深刻,此際雖然雙目已盲,只當相救自己的一定也是個溫文儒雅、瀟灑英俊的年輕公子,所以才問他和慕容公子是否相識。游坦之見阿紫的神情似乎較為輕快了些,便順著阿紫的意思道:「是,我們是相識的。」阿紫微微抬起了頭,道:「那麼,你一定也是和慕容公子一樣,十分英俊的了?」一句話出口,她蒼白的臉頰上隱隱現出幾絲紅暈。阿紫一直閉著眼睛,且已把血跡抹乾,看去並不像個盲女,一時面泛紅雲,更是十分俊雅美麗。游坦之看得獃了,做聲不得。過了半晌,阿紫又道:「你在幹甚麼呀?」游坦之道:「我在看你。」 阿紫道:「看我,為甚麼看我?」游坦之道:「你生得好看,我甚麼都不想做只想看你。」阿紫臉上的紅雲漸漸擴展,道:「你、你說我生得好看?」游坦之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再也未曾見過比你美麗的姑娘。」阿紫被丁春秋弄瞎了雙眼,心中本是十分難過,但她在星宿門下久了,甚麼樣的殘酷刑罰都是司空見慣,以她那樣盜取本門重寶的叛師大罪,只是被星宿老怪刺瞎了雙目,可以說是罰得輕之又輕,是以心中雖然難過,其難過的程度也不如普通人遽爾失明為甚。這時,她幻想救她的是一個年輕英俊、武功高強的少年公子,心中已有了幾分喜意,再一聽對方那樣說法,更是心頭亂跳。 她在星宿派中學藝之時,眾師兄都當她是個頑皮的小女孩,跟蕭峰在一起時,蕭峰也從來未曾注意她是好看還是難看。其間只有游坦之,曾當面稱讚過她好看,但游坦之身份太低,這句話不足使她動心。這時阿紫不知救自己的是甚麼人,同樣一句話聽在耳中,心內所起的反應卻與當日大不相同。她高興得幾乎講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你說我好看,你說未曾見過比我更美麗的姑娘?」游坦之道:「是的。」阿紫道:「你——你可是故意說來討我的歡喜?」游坦之道:「我——我說的話若是虛情假意,今生不得好死。」他心中對阿紫何等崇拜,這句話講來自是異常誠摯。只是他講到「情」字、「意」字之際,鐵面具內的雙頰一陣發熱,只覺得未免褻瀆了阿紫。 阿紫又獃了半晌,面色黯然,道:「我知道你在騙我,我——已盲了雙眼,就算再好看也好看不到那裏去了,除非——除非普天下的女子都瞎了眼,我才仍然是最美的一個。」游坦之聽了,不禁打了一個冷顫。當然世上沒有甚麼人能有力量使天下女子全都瞎眼,但阿紫若有這個能力時,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的。他連忙道:「姑娘,你雖然盲了雙眼,還是一樣美麗,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阿紫半晌不語。游坦之又道:「姑娘,在我之前,必然還有人讚你好看。」阿紫想了片刻,道:「有的,有一個人也說過我長得好看。」游坦之心跳更烈,道:「姑娘,那是甚麼人?」阿紫突然笑出聲來,道:「你如果見到這個人,一定笑死了,他是一個獃頭獃腦的蠢小子,給我戴上了一個鐵面具,我替他取了一個名字,叫作鐵丑,來供我在煩悶的時候鞭打解悶,就如同我那隻波斯貓兒一樣!」 游坦之原是想引阿紫談起自己,看看她心中對自己的印象如何,以便趁機表露身份,如今聽得她這樣說法,不禁涼了半截:原來在她心目中,自己只不過和一隻長毛波斯貓一樣,如果自己表露了身份,一定會使她大失所望。他不禁長嘆了一聲。阿紫問道:「你為甚麼嘆氣?」游坦之道:「我——我想那鐵面人,一定十分可憐。」阿紫道:「他已經死了,若果未死,我便將他的鐵面罩硬生生地撕了下來,想必很是有趣。」 游坦之聽了阿紫的話,心頭駭然,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一步,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鐵罩。那面具已和他整個頭部血肉相連,若是硬生生將之撕下,不要說大有性命之虞,這痛苦先就難以忍受。游坦之自問受阿紫的虐待已多,也並沒有得罪她的地方,何以她仍然不肯放過自己?游坦之這些年來受盡折磨,被人冤屈虐待已成習慣,當時他只是略想了一想,便順著阿紫的口氣道:「是啊,我想那一定是十分有趣!」阿紫更是高興,突然一揚手,恰好握住了游坦之的手臂,道:「原來你竟和我一樣,喜歡那些古怪的玩意兒。」游坦之被阿紫的纖手握住手臂,身子不由微微發顫,竟連出聲也是斷斷續續,道:「那鐵頭人——那鐵頭人——」阿紫道:「那鐵頭人又怎麼樣了?」 游坦之道:「姑娘你該令那鐵頭人將頭伸入獅子老虎的口中,看看猛獸的利牙可咬得動他的鐵頭!」阿紫拍手笑道:「好啊,你的主意怎麼和我完全一樣?我已經試過了,西域大食國的一頭猛獅,居然也咬他不穿!」阿紫心中高興,講話之際手舞足蹈,無意中手指揮到了游坦之的鐵面具上,發出了「錚」的一聲響。游坦之嚇了一大跳,連忙一個觔斗向外翻了出去。 阿紫道:「咦,我碰到甚麼了?」游坦之忙道:「是我胸前的一塊護心鏡。」阿紫點了頭點,道:「那一定是稀世之寶了!」游坦之明白自己萬不能暴露身份,索性亂吹一通,道:「那是天山絕頂的一塊天外來金所鑄,刀劍難入,百邪不侵。」阿紫面上露出了欣羨之色,道:「你究竟叫甚麼名字啊?」 游坦之順口道:「我姓王,叫星天。」他胡亂謅了一個名字,阿紫也深信不疑,道:「你的武功是那一門的?」游坦之大吹特吹,道:「我的武功來歷非凡,乃是達摩老祖親自傳下的,叫做——」他心想:自己若能從比和阿紫在一起,那實是快樂之極,因道:「叫做極樂派,我——便是極樂派的掌門人。」阿紫更是欣羨,道:「你年紀輕輕,原來已是一派掌門,怪不得能夠輕而易舉地將我從丁春秋手中救了出來。」 游坦之搭救阿紫,乃是絕對未曾經過考慮的行動,若是教他想上一想,那他是萬萬不敢動手的。他心中苦笑,口中卻道:「當然,丁春秋算得甚麼,人人怕他,我卻不怕他。」阿紫向前走出了一步,仰頭站在游坦之的面前。游坦之只覺得一陣陣幽香沁人心脾,不覺心跳神盪。阿紫又緩緩地伸出手來,摸到了游坦之的手臂,順臂而下,將手掌按在游坦之的手背上。 游坦之屏住了氣息,向阿紫的手看去,只見雪白晶瑩,當真是如玉之潤、如緞之柔,不覺看得獃了。阿紫道:「你不問我叫甚麼名字麼?」游坦之木然道:「你叫甚麼名字?」阿紫道:「我姓段,叫阿紫。」游坦之口唇哆嗦了好一會,才發出了極低的聲音,道:「阿紫!」阿紫面上泛起了笑容,道:「我——喜歡你叫我,你再叫我一聲!」游坦之又叫道:「阿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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