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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〇


  段譽這伸手一指,原是心中駭然的反應,不料內力運用得恰到好處,只聽得「嗤」地一聲,六脈神劍的劍氣飛射而出,丁春秋大袖急揚,衣袖上「噗」地穿了一個洞,那一招「六脈神劍」餘勢不衰,又是「錚」地一聲響,把丁春秋撞得退出一步,自他懷中跌出了一隻銅瓶來,那銅瓶之上現出一個明顯的凹痕。段譽那一招「六脈神劍」恰好擊在銅瓶之上,才使星宿老怪丁春秋逃過一劫。慕容復看了,喝一聲采,道:「好一招六脈神劍!」段譽卻是鼻尖出汗,全然想不到隨意一指,「六脈神劍」的招數竟隨之而發。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段譽非但不知彼,連自己能否發招也無把握,乃是「不知己又不知彼」,教他如何不驚?

  丁春秋仗著銅瓶護身,僥倖未曾受傷,但胸前仍不免隱隱作痛,心中怒極,厲聲道:「你可知得罪了星宿老仙,該當如何死法?」段譽連連搖手,道:「老先生取笑了!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教晚生如何能回答先生的垂詢?」丁春秋心中疑惑:這小子所使分明是大理段家至高無上的六脈神劍功夫,那麼自然是段家子弟,何以言語行動卻像個書獃子?若是可以利用於他,倒不可失了這個機會。他面色一沉,目中精光暴射,模樣更是可怖。段譽不由自主又後退了一步。丁春秋厲聲道:「小子!你怕不怕?」

  段譽苦笑道:「怕你?『君子不憂不懼』,我是不會怕你的。」丁春秋滿面獰笑,倏地伸手抓來。段譽一驚再退,連忙伸指點出。丁春秋適才領教過六脈神劍的厲害,一見段譽又揚起手指,連忙縮回那一抓之勢,疾向後退。可是此際段譽心慌意亂,一心想以「六脈神劍」退敵,卻是連指了七八下,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

  丁春秋老奸巨猾,雖已看出段譽無能為力,但總是怕他有詐,並不曾立時進逼,待見到段譽神情愈顯焦急,卻仍無劍氣發出,這才冷冷地問道:「你怎麼了?」段譽叫道:「啊呀,不得了,再要不走,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一個轉身,向前奔出。丁春秋大袖一展,袖角直彈段譽背心「靈臺穴」,去勢快絕!

  慕容復站在一旁,見段譽一上來便一招「六脈神劍」將丁春秋逼退,心中好生欣羨。他久仰「六脈神劍」之名,但聞得此藝早已失傳,心下實是十分遺憾。段譽第一次使六脈神劍擊落他手中長劍,其時他神智昏迷,未曾看清,第二次方算大開眼界。他只道段譽一定還有更精妙的招數源源發出,怎知他指手劃腳了一陣,竟然掉頭便走!慕容復心想:難道他是在有意戲弄那丁春秋?丁春秋雖然一上來便吃了一個虧,但絕不是無能之輩,過於托大,只怕要著了他的道兒。可是,慕容復越看下去,便覺得越不對路,丁春秋袖角襲向段譽背心要害,段譽竟全然不知躲避。慕容復心中暗叫:不好,貼地滑出,一掌向丁春秋脅下拍到!

  丁春秋左掌反轉,迎了上來,他袖角向前襲出之勢卻絲毫未減。慕容復身形一沉,避開了丁春秋的那一掌,五指如鉤,竟向丁春秋的衣袖抓去。丁春秋的衣袖被他的內力貫足了,猶如石板一樣,慕容復一把抓了上去,兩股內力一錯,竟然沒有抓住。但慕容復出力甚重,將丁春秋的衣袖硬生生斷下了尺許一截。段譽正在這時疾轉過身來,見慕容復和丁春秋隔得如此之近,心中陡地一驚,立即想到:慕容復若是傷在丁春秋手中,王玉燕定是傷心之極,自己豈可坐視佳人傷心,不加援手?

  他一想及此,中指倏地向前指出,剛才為了救他自己,他百般施為,都是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此際一想到了王玉燕,手指起處,「嗤」地一聲響,一招「六脈神劍」竟然攻出!慕容復和丁春秋近身相鬥,心中也是十分忌憚,他一聽得六脈神劍劍氣嘶空之聲又作,足尖點處,身子已向後斜斜掠出,而丁春秋也是大吃一驚,雙袖齊場,兩股勁風發出,和段譽那一招「六脈神劍」之力,抵了一抵,仍不免「騰」地向後退出了一步。段譽見一招得手,又使第二招,可是他手指伸處,卻又是一點力道也沒有了!

  慕容復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段兄快走!」不由分說,將段譽拖得向外奔去。丁春秋怪喝一聲,雙臂張開,如同怪鳥一樣,向前撲了過來。段譽叫道:「他來了!」慕容復道:「不怕,另有人來對付他。」慕容復話才出口,只聽得一下陰惻惻的怪笑之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那笑聲才起之際,還在老遠,但笑聲停歇,卻已到了眼前,只見段延慶一身青袍,雙腳點地,宛如御風而至。段譽一看到惡貫滿盈的段延慶,心中更是害怕,連忙轉過頭去。慕容復向著段延慶拱了拱手道:「段先生,丁春秋已在我手中吃了大虧,不妨給你撿個便宜,但也餘威猶在,仍要小心對付才是!」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拉著段譽,向後疾退了出去。

  丁春秋一心來中原揚威。怎知連受挫折,門人傷了一大半不算,連自己也不曾佔到絲毫便宜,心中將慕容復恨之刺骨,見他要走,飛身欲上。段延慶右杖一橫,冷冷地道:「星宿老怪,別走,你乘人之危,橫施暗算,咱們可不能善罷干休。」丁春秋既被段延慶攔住,其勢已不能再去和慕容復為難。他老奸巨猾,當機立斷,「哈哈」一笑,道:「段延慶,你這一生,已再難改邪歸正的了,若論邪派功夫,你還未入門,不若拜在我門下,星宿老仙倒可成全於你。」

  段延慶竹杖橫胸,本來只是攔住了丁春秋的去路,丁春秋話才出口,他腹中響起了「咕」地一聲怪笑,竹杖已向丁春秋小腹點到。丁春秋手腕一沉,中指啪地彈出,正彈在杖尖之上。段延慶的竹杖蒼翠碧綠,但一被丁春秋手指彈中,便有一絲紅線迅速無比地從杖尖移了上去。

  段延慶一抖手,還待施出第二招時,陡地看到自己的竹杖之上有一道極細的紅線向上移來,眼看很快就要移到自己的手上。他想起星宿老怪丁春秋的使毒功夫,不禁大驚,一抖手,「嗤」地一聲響,將那根竹杖疾拋了出去。丁春秋哈哈一笑,一伸手便將竹杖接任。可是段延慶也不是等閒人物,他被逼出此招,但在拋出竹杖之際,卻也運了巧勁。

  丁春秋一將竹杖接在手中,「啪啪啪」三四聲過處,竹杖迸斷數截,斷杖四下橫飛,若不是丁春秋疾展衣袖,將斷了的竹杖一齊捲住,幾乎要被竹杖所傷!

  慕容復和段譽兩人遠遠地看著,一見段延慶竹杖離手,段譽便失聲道:「不好,延慶太子在一招之間便失了一杖!」慕容復道:「丁春秋確然不凡。」他們一句話未完,竹杖已斷成數截,丁春秋退身,揚袖捲杖,動作大是狼狽。慕容復哈哈一笑,道:「不打緊,『惡貫滿盈』今日還不至於惡貫滿盈。」段譽剛才雖然以兩招六脈神劍,將星宿老怪逼退了兩次,但他對武功一道實是一竅不通,聽得慕容復如此說法,心知段延慶和丁春秋兩人,一時之間難分勝負,自己正好趁機離去,即道:「慕容兄,我要走了。」慕容復道:「我也無事,我們正好一路同行。」兩人轉身便走,向前行出了三五里,忽見兩人如飛奔來,前面一個正是一陣風風波惡,後面的則是包不同。

  兩人一見慕容復,立時停了下來,垂手而立,神態十分恭敬。慕容復道:「甚麼事?」風波惡摩拳擦掌,道:「剛才我們看到那鐵頭小子,挾著一個小姑娘向前急馳,我們正在追趕。」慕容復向前一看,道:「前面沒有人啊!」風波惡面上一紅,道:「鐵頭小子去勢太快,我們追之不及。」慕容復和風波惡講話,段譽後退了一步,向慕容復看去,只見他神情舉止,又是英俊,又是華貴,不覺自慚形穢:「風波惡和包不同到了,王姑娘必然也隨之而來。

  王姑娘心中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人,她表哥不在,她還肯和我說幾句話兒,她表哥來了,她心中眼中只有她表哥一人,我硬要插在他們的身邊,又有甚麼趣味?」越想越是黯然,轉過身,低著頭向前走去,心中又道:「只要王姑娘高興,我就是傷心死了,又算得甚麼?」他想笑上一笑,但頰上肌肉僵硬,竟是笑不出來。

  慕容復見段譽忽然離去,忙道:「段兄,萍水相逢,正好長敘,為何遽爾別去?」段譽正在出神,根本未曾聽到慕容復的叫喚,只是自顧自低頭向前走去。慕容復叫了幾聲,不見段譽回聲,不禁發出一聽輕嘆。風波惡大聲道:「公子,我去抓他回來!」慕容復搖手道:「不可無禮,這是大理段公子,今後你們見了他,要如同見我一樣!」風波惡和包不同兩人互瞧了一眼,皆不敢出聲。慕容復又道:「那鐵頭人所救的小姑娘,是丁春秋的弟子,事與我無關,你們也不必多管閒事了。」

  風波惡向包不同眨了眨眼,道:「公子,王姑娘在前面等你,你不去和她相會麼?」慕容復淡然一笑,道:「你們還想去追那鐵頭人,是也不是?」風波惡道:「這個——」包不同大聲道:「甚麼事瞞得住公子?你還不如直說的好。」風波惡笑道:「我們每一人捱了他一毒掌,受了許多日子苦,想來心有不甘,總得想法子將他頭上的鐵罩除下來,看看他究竟是甚麼人!」

  慕容復仰天沉吟,道:「這鐵頭人的武功極為怪異,你們可得十分小心!」風波惡雙掌一擦,道:「省得!」身子已一躍而起,向前疾奔了出去。包不同緊跟在他的身後。慕容復轉頭看去,段譽早已走遠,當然他可以追得上,但段譽剛才既然未曾聽他的叫喚,慕容復自也不會再去追趕,只是心中頗存憾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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