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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第八十六回 圖中美人

  這一來,旁觀眾人都是聳然動容,連王玉燕和段譽的目光也都轉了過去。只見那根大火柱捲到了這二十餘個聾啞漢子的身上,熊熊火燄,將他們裹在其中,霎時之間,便將幾個人燒得有如焦炭。段譽叫道:「不得如此殘忍!」右手伸出,要以「六脈神劍」向丁春秋刺去,可是他運劍不得其法,全身充沛的內力只在體內轉來轉去,卻不能從手指中射將出來。他滿頭大汗,叫道:「慕容兄,你快出手制止。」

  適才慕容復心入幻境,全仗段譽以「六脈神劍」的功夫打落他手中長劍,只是其時他心神恍惚,不能親見「六脈神劍」到底如何,後來請段譽再試,段譽並未再演,這時聽段譽叫他出手,便道:「段兄方家在此,小弟何敢班門弄斧?段兄的六脈神劍,再試一招罷!」段延慶乃是後至,沒見到段譽的六脈神劍,但他是大理段氏的嫡派,本家這項神功的名字,自然是聽見過的。聽慕容復之言,不禁心頭大震,斜眼相睨段譽,要看他是否真的會此神功,但見他右手手指點點劃劃,出手大有道理,但內力卻半點也無,他不知段譽雖然已學會這功夫,卻不能隨心所欲的使用,心道:「甚麼六脈神劍,倒嚇了我一跳。這小子虛張聲勢,招搖撞騙。我段家的六脈神劍,雖然故老相傳有此名頭,可那裏有人練成過?」

  慕容復見段譽不肯出手,只道他是有意如此,慕容復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不肯輕易炫露,當下站在一旁,靜觀其變。又過得一陣,二十餘個聾啞漢子在火柱燒炙之下,已死了一半,其餘半數也已重傷。只聽鑼鼓聲震天價響,丁春秋袍袖揮了兩揮,那火柱越過一眾聾啞漢子,向蘇星河撲了過來。薛慕華叫道:「休得傷我師父!」縱身要擋到火柱之前。

  蘇星河揮出一掌,將他推開,說道:「徒死無益!」左手凝聚殘餘的功力,向火柱擊去。但這時他內力已幾將耗竭,這一掌只將火柱暫時阻得一阻,只覺全身熾熱,滿眼望出去通紅一片,盡是火燄。他當年發下誓言,裝聾作啞,以換得三十年的時光,豈知這三十年中他功力固然大進,丁春秋卻是進展更速。三十年前鬥他不過,今日兩人武功相距更遠。此時體內真氣即將油盡燈枯,已是難逃星宿老怪的毒手,想到師父裝死了三十年,丁春秋殺了自己後,必定闖關直入,只怕師父終於要挨不過去。他身上受火柱煎迫,內心更是難過。

  虛竹見蘇星河的處境危殆萬分,可是一直站在當地,不肯後退半步。他再也看不過去,搶上前去,抓住他的後心,道:「徒死無益,快快讓開罷!」也是機緣巧合,便在此時,蘇星河正好一掌向外推出。他這一掌的掌力已是衰微之極,原不想有何功效,只是死戰到底,不肯束手待斃而已,那知道背心後突然間傳來一片渾厚無比的內力,而且這內力的家數和他一模一樣,這一掌推出,力道登時不知強了多少倍。只聽得呼的一聲響,那火柱倒捲過去,直燒到了丁春秋身上,餘勢未盡,連星宿派群弟子也都捲入火柱之中。

  霎時間鑼鼓聲嗆咚叮噹,嘈成一團,鐃鈸喇叭,隨地亂滾,「星宿派威震中原,我恩師當世無敵!」的頌聲之中,夾雜著「哎唷我的媽啊!」「乖乖不得了,星宿派逃命要緊!」的呼叫聲音。丁春秋大吃一驚,其實虛竹的內力加上蘇星河的掌風,也未必便勝過了丁春秋,只是星宿老怪在已操必勝之時,突然間遭到反擊,太過出其不意,一時間倉皇失措,不由得狼狽周章。同時他覺察到對方這一掌掌風中所含的內力,圓熟老辣,遠在師兄蘇星河之上,而顯然又是本派的功夫,莫非給自己害死了的師父突然顯靈?是師父的鬼魂來找自己算賬了?他一想到此處,心神一顫,內力凝聚不起,那火柱捲到了他身上,竟然無力予以推回。

  這一下變起倉卒,蘇星河和丁春秋固是大出意料之外,虛竹也是莫名共妙,眼見火柱已將丁春秋捲住,燒得極是猛烈。丁春秋叫道:「鐵頭徒兒,快快出手!」游坦之一時之間也無暇細想,縱身上前,雙掌便向火柱推去。只聽得嗤嗤聲響,那火柱遇到他掌風中的奇寒之氣,霎時間火燄熄滅,連青煙也消失得極快,只見地下僅餘幾段燒成焦炭的大松木。丁春秋鬚眉俱焦,衣服也是燒得破破爛爛,神情狼狽之極,他心中還在害怕師父陰魂顯靈,不敢再在這裏逞兇,叫道:「走罷!」一晃身間,身子已在七八丈外。星宿派群弟子沒命的跟著逃走,鑼鼓喇叭,丟了一地,那篇「恭頌星宿老仙揚威中原讚」並沒讀完,卻已給大火燒去了一大截,在地下隨風飛舞,似在嘲笑星宿老怪「揚威中原」,虎頭蛇尾。星宿派諸人去得如此之速,眾人均是大感驚異。

  葉二娘叫道:「丁哥哥,丁哥哥,你又這麼撇我而去,沒半點心肝!」說著如飛的跟了下去。段延慶、南海鱷神、鳩摩智等都以為聾啞老人蘇星河施的是誘敵的苦肉之計,讓丁春秋耗費功力來燒一群聾啞漢子,然後石破天驚,施以一擊,叫他招架不及,鎩羽而去。聾啞老人的智計武功,江湖上向來是赫赫有名,適才他與星宿老怪開頭一場惡鬥,只打得徑尺粗細的大松樹一株株翻倒,人人為之驚心動魄,他最後施展神功,將星宿老怪逐走,誰都不以為怪。何況虛竹只是少林派的一名第三代子弟,武功平平,眾所周知,自是沒一個人疑心是他暗中相助,其實連虛竹自己,也是半點摸不著頭腦。只有蘇星河一瞥見到他手指戴著師父的鐵戒指,心中又悲又喜,方明其中究竟。

  慕容復道:「老前輩神功淵深,將這老怪逐走,料想他這一場惡鬥之後喪魂落魄,再也不敢涉足中原。老前輩造福武林,大是不淺。」蘇星河見群弟子死了十之八九,餘下的一二成也是重傷難愈,心下甚是哀痛,更記掛著師父的安危,向玄難、慕容復等敷衍了幾句,便拉著虛竹的手,道:「小師父,請你跟我進來。」虛竹眼望玄難,等他示下。

  玄難道:「蘇前輩是武林高人,如有甚麼吩咐,你一概遵命便是。」虛竹應道:「是!」跟著從破洞中走了進去。蘇星河隨手移過一塊木板,擋住了那個破洞。屋外諸人都是江湖上見多識廣之士,都知他這個舉動,乃是不欲旁人進去窺探,自是誰也不會多管閒事。唯一不是「見多識廣」的,只有一個段譽。但他這時早又已全神貫注於王玉燕身上,連蘇星河和虛竹進屋也不知道,那有心情去理會別事?

  蘇星河與虛竹攜手進屋,連穿兩處板壁,只見那老人伏在地下,伸手一探,已然逝世。此事他早已料到八九成,但仍是忍不住悲從中來,跪下磕了幾個頭,泣道:「師父,師父,你終於捨弟子而去了!」虛竹心想:「這老人果然是蘇老前輩的師父,他倒沒有騙我。」蘇星河收淚站起,扶起師父的屍身,讓他倚著板壁,端端正正的坐好,跟著扶住虛竹的身子,讓他也是倚壁而坐,和那老人的屍體並肩。虛竹心下嘀咕:「他叫我和這屍體排排坐坐,卻是作甚麼?難道——難道——要我陪他師父一塊兒死麼?」言念及此,心下不自禁的感到了一陣涼意,要想站起來,卻又不敢。

  只見蘇星河整一整身上燒爛了的衣衫,突然向他跪倒,磕下頭去,說道:「逍遙派不肖弟子蘇星河,拜見本派新任掌門。」這一下只嚇得虛竹手足無措,腦子中只是說道:「這人可真瘋了!這人可真瘋了!」急忙也即跪下,向蘇星河磕頭,說道:「老前輩行此大禮,可折殺小僧了。」蘇星河正色道:「師弟,你是我師父所收的關門弟子,又是本派掌門。我雖是師兄,卻也要向你磕頭!」

  虛竹道:「這個——這個——」他已知道蘇星河並不是發瘋,但唯其不是發瘋,自己的處境更是尷尬。蘇星河道:「師弟,我這條性命是你救的,師父的心願是你完成的,受我磕這幾個頭,也是應該。師父叫你拜他為師,叫你磕九個頭,你磕了沒有?」虛竹道:「頭是磕過的,不過當時我不知道是拜師之意。我是少林派弟子,不能改入別派。」

  蘇星河道:「師父當然會想到這一著,他老人家定是化去了你原來的武功,再傳你本派的功夫。師父將畢生功力,都傳了給你,是也不是。」虛竹只得點頭道:「是。」蘇星河道:「本派掌門人標記的這枚鐵指環,也由師父給你戴在手上,是不是?」虛竹道:「是!不過——不過我完全不知道這是甚麼掌門人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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