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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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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摩智、慕容復、段譽等人見了,都不禁哈哈大笑。范百齡雖在衰疲之餘,也忍不住道:「那不是開玩笑麼?」蘇星河道:「先師曾有遺命,此局公諸天下,不論何人,均可入局。虛竹小師父這一著雖然異想天開,總也是入局的一著。」一面說,一面將虛竹自己擠死了自己的一大塊黑棋從棋盤上取了下來。段延慶大叫一聲,從幻境中醒覺,眼望丁春秋,道:「星宿老怪,你乘人之危,暗施毒手,咱們可不能善罷干休。」 丁春秋向虛竹瞧了一眼,口光中滿含怨毒之意。段延慶看了棋局中的變化,已知適才死裏逃生,乃是出於虛竹的救援,心下好生感激,情知丁春秋挾嫌報復,立時便要向虛竹下手。他也不說甚麼話,只是在一旁照顧,尋思:「少林高僧玄難在此,諒這星宿老怪也不能為難他的徒子徒孫,但若玄難老朽昏庸,迴護不周,我自不容小和尚為我而死。」只聽蘇星河向虛竹道:「小師父,你自己殺了自己一塊棋子,白棋又再逼緊一步,你如何應法?」 虛竹陪笑道:「小僧棋藝低劣,胡亂下子,志救在人。這盤棋小僧是不會下了,請老前輩原諒。」蘇星河臉色一沉,道:「先師佈下此局,請天下高手破解,破解不得,那是無妨,若有後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來搗亂攪局,褻瀆了先師畢生的心血,縱然是人多勢眾,嘿嘿,老夫雖然又聾又啞,卻也要誓死與之周旋到底。」他名字叫做「聾啞老人」,其實是不聾不啞,此刻早已張耳應聲,開口說話,但竟然還是自稱「又聾又啞」。只是他說話時鬚髯戟張,聲色俱厲,神情極是兇猛,誰也不敢笑話於他。虛竹合十深深行禮,說道:「老前輩——」 蘇星河大聲喝道:「下棋便下棋,多說更有何用?我師父是給你胡亂消遣的麼?」說著右手一揮,拍出一掌,砰的一聲巨響,眼前塵土飛揚,虛竹身前竟爾現出一個深達數尺的大坑。這一掌之力,實是猛惡無比,若是掌力推前尺許,虛竹早已筋折骨斷,死於非命了。虛竹嚇得心中怦怦亂跳,舉眼向玄難瞧去,盼望師伯祖出頭,代他脫此困境。可是玄難棋藝不高,武功又已全失,更有甚麼法子好想?玄難硬起頭皮,正要向蘇星河求情,忽見虛竹伸手入盒,取過一枚黑子,下在棋盤之上。所下之處,卻是提去黑子後現出的空位。 這一步棋,竟是大有道理。這三十年來,蘇星河於這局棋的成千成萬種變化,均已拆解得爛熟於胸,對方不論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過的範圍。但虛竹一上來便閉了眼睛亂下一子,以致自己殺了黑子一大塊的下法,原與基本棋理相違,可以說只要稍懂弈理之人,無論如何是不會去下這一著的,正如任何學武之人,絕不會去學提劍自刎,橫刀自殺的招數。豈知他誤打誤撞的殺了一塊黑棋後,局面登呈開朗,白棋雖然大佔優勢,黑棋卻已有迴旋的餘地,不再像以前這般縛手縛腳,顧此失彼。這個新局面,蘇星河是做夢也沒想到過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應了一著白棋。 原來虛竹適才見蘇星河擊掌威嚇,師伯祖又無指示,並不出言替自己解圍,正自彷徨失措之餘,忽然一個細細的聲音鑽入耳中:「下『平』位三九路!」虛竹也不理會此言是何人指教,更不想此著是對是錯,拿起黑子,依言便下在「平」位三九路上。待蘇星河應了白棋後,那聲音又鑽入虛竹耳中:「『平』位二八路。」虛竹再將一枚黑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他此棋一下,只聽得鳩摩智、慕容復、段譽等人齊聲「咦」的一聲叫了出來。虛竹抬頭起來,只見許多人臉上都顯欽佩訝異之色,顯然自己這一著大是奇妙,又見蘇星河的臉色又是歡喜讚嘆,又是焦躁憂慮,兩條長長的眉毛不住上下的掀動。 虛竹見蘇星河有驚喜之色,心下起疑:他為甚麼忽然高興,難道我這一著下錯了麼?但隨即輕念:「管他下對下錯,只要我和他應對到十著以上,顯得我下棋也有若干分寸,不是胡亂攪局,侮辱他的先師,他就不會見怪了。」待蘇星河應了白子後,依著暗中相助之人的指示,又下了一著黑子。他一面下棋,一面留神察看,是否師伯祖在暗加指示,但看玄難神情焦急,卻是不像,何況他始終沒有開口。 鑽入他耳中的聲音,顯然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說話者以深厚內力,將說話送入他一人的耳中,旁人雖是靠在他的身旁,亦無法聽聞。但不管這些話說得如何輕,話總是要說的。 虛竹偷眼察看各人的口唇,還是沒一個在動,可是那「下『去』位五八路,食白棋三子!」的聲音,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入他的耳中。虛竹依言而下,尋思:「教我的除了師伯祖外,再沒第二人。其餘那些人和我非親非故,如何肯來教我?這些高手之中,也只有師伯祖沒下過這棋,其餘的都已試過而失敗了。師伯祖神功非凡,居然能不動口唇而傳音入密,我不知幾時才能修得到這個地步。」 他那知教他下棋的,卻是那個天下第一大惡人「惡貫滿盈」段延慶。適才段延慶沉迷棋局之際,被丁春秋乘火打劫,險些兒走火入魔,自盡身亡,幸得虛竹搗亂棋局,才救了他一命。他見蘇星河對虛竹厲聲相責,大有殺害之意,當即出言指點,意在替虛竹解圍,令他能敷衍數著,全身而退。他善於腹語之術,說話可以不動口唇,再以深厚內功傳音入密。身旁雖有好幾位一等一的高手,竟是誰也沒瞧出其中的機關。 可是數著一下之後,局面竟是起了大大的變化,原來這個「玲瓏」的秘奧,便是要黑棋自己先行擠死了自己一大塊,以後的妙著方能源源而生。只是「擠死自己」的著法,乃是圍棋中千古未有之奇變,任你是如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絕不會想到這一條路上去,人家所想的,總是如何脫困求生,從來沒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虛竹閉上眼睛瞎下,誤打誤撞的下出這著大笨棋來,只怕再過二十年,這個「玲瓏」也是沒人能夠解得開。段延慶的棋術本來極為高明,當年在大理與黃眉僧對弈,殺得黃眉僧無法招架,適時棋局中取出一大塊黑棋便再下,大地一寬,不再有自己的黑棋處處掣肘,反而騰挪自如,不如以前這般糾纏不清了。 鳩摩智、慕容復等不知段延慶在暗中指點,但見虛竹妙著紛呈,接連吃了兩塊白子,忍不住喝采。段譽初時還關注棋局,到得後來,一對眼睛又只放在王玉燕身上,可是他越看越是神傷,王玉燕的眼光,始終沒須臾離開過慕容復。 段譽心中只是說:「我走了罷,我走了罷!再耽下去,只有多熬苦楚,說不定當場便要吐血。」可是要他自行離開玉燕,卻又如何能夠?他尋思:「等王姑娘回過頭來,我便跟她說:『王姑娘,你已找到了表哥,我這可要走了!』她如果說:『好,你走罷!』那我只好走了。但如果她說:『不用忙,我還有話跟你說。』那麼我便等著,瞧她這還有甚麼話吩咐。」其實,段譽心中這麼設想,只是替自己找個停留的藉口而已,他明知王玉燕見到表哥之後,再也不會回頭來多瞧他一眼了。突然之間,王玉燕後腦的柔髮微微一動,段譽的心怦怦而跳:「她回過頭來了!」卻聽得玉燕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表哥!」 慕容復凝視棋局,見黑棋已佔上風,正在著著進迫,心中正想:「這幾步棋,我也想得出來。萬事起頭難,便是第一著怪棋,無論如何想他不出。」玉燕低聲叫喚,他竟沒有聽見。玉燕又是輕輕一聲嘆息,慢慢的轉過頭來。段譽心中大跳:「她轉過頭來了!她轉過頭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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