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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第七十七回 蛇困老怪

  游坦之給他扼住了喉嚨,要想呼喊,卻那裏叫得出聲?只覺得他四根手指有如四根鐵條,越來越緊的陷入他喉嚨間肉裏。游坦之給人欺負慣了,全沒有想到要出手抵禦,心中只是哀求:「師父,師父,你放鬆手,那條黃蛇的事,我決計不說便是。」但他說不出聲音,波羅星自是沒有聽到,其實就算聽到了,也決計不會饒他,游坦之驚惶之下,雙膝跪倒,可是波羅星的雙手只有收得更加緊了。

  他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心想:「這一次我再也活不成了。」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咳嗽說道:「波羅星師兄,你又在作甚麼惡?」波羅星見兩名少林僧走了進來,只得放開了手,悻悻的道:「你們來幹甚麼?」一個少林僧退後一步,躲到另一個人身後,展開一張紙來,嘰哩咕嚕的讀了幾句,說道:「你信中說,月圓之夜,到寺中來接你出去,嘿嘿,可惜啊可惜。」

  波羅星道:「可惜甚麼?」那僧人道:「可惜事機不密,這封信給咱們截了下來。」波羅星怒罵:「你們中土的和尚,都是忘恩負義之徒,到我天竺來取了經去,從此便據為己有。我只不過借觀一下天竺的故物,你們便諸多留難。飲水思源,你們也得想一想,這些經書是從何而來。」

  那僧人道:「師兄倘若看的只是天竺故經,咱們決計不予阻撓,別說閱讀,便是要抄寫數份,少林寺也可相助,完成故經還歸天竺的大功德。但師兄所偷看的,卻是少林歷代武學高僧的心得,那就大大的不同了。」波羅星怒道:「我讀的都是天竺梵文,你們中土僧人,那有用梵文來書寫之理?」那僧人道:「事情就奇在這裏——」游坦之聽著他二人爭辯,也沒心思去分辨是非,尋思:「寺中對這天竺僧不為已甚,只是不許他出寺而已。一到夜深人靜,他非殺我不可,此刻不逃,性命難保了。」

  當下快步走出竹林,繞過菜園,一看四下無人,發足便往後山奔去。他越走越快,轉眼間便過了兩道山嶺,只覺腳下十分輕鬆,很大的一塊岩石,一跨步便躍了過去,很闊的一條溪澗,也是提足即過。他奔了一程,回頭望時,只見少林寺隱在山腰的樹林之中,相去已是甚遠。他站定腳步,心中說不出的詫異:「怎麼跑了這許多路,一點也不疲倦?腳步輕得如此厲害,莫非——莫非——今天見了鬼啦?」他不知自己修習易筋經,這幾個月來功力大進,早已迥非往日的游坦之,只是從沒走出寺外,雖然功力每日在體內積累,自己卻是一點也不知道。

  停足觀望間,只見寺後炊煙向空際裊裊升起,游坦之心中一驚:「啊喲,寺裏就要煮好飯了。波羅星找我拿飯,不見了人,聲張起來,他們就追我來啦。」想到若被捉拿回寺,勢必死於非命,當即發足狂奔。這時慌不擇路,只是向山荒林密之處奔去,總之是離少林寺越遠越好,一口氣奔了兩個多時辰,回首向少林寺望去時,重重疊疊的都是山峰,心下稍慰,但兀自不能放心,鑽在草叢之中,聽聽四下裏是否有甚麼動靜。空谷中鳥鳴嚶嚶,蟲聲唧唧,寂靜之中,西北角上忽然傳來一陣笛聲。游坦之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這笛聲和波羅星所吹的一模一樣,便是呼召毒蛇的樂音,他想站起身來逃走,但不知如何,一雙足便如釘在地上一般,動彈不得。他心中惶惑無已:「有鬼,有鬼!」其實是他嚇得太過厲害,兩條腿都軟了。

  但聽得笛聲越來越近,游坦之從草叢中張眼望去,只見北方山坡上來了十來個胡僧,身披黃衣,左臂袒露在外。每個人都是面目黝黑,顯然是波羅星的族人。這群胡僧走到山坡左首,各自盤膝坐下,四個一排,一共是一十六人。

  游坦之暗暗奇怪:「此間荒野之地,四處無人,這十六個胡僧在這裏搗甚麼鬼?難道是衝著我來麼?」雖然這情形不像,但他是驚弓之鳥,躲在草叢中不敢有絲毫動彈。只見十六個胡僧坐定後,口中唸唸有辭,初時甚輕,細如蚊鳴,但漸漸的越唸越響。游坦之聽他們口中所唸,都是些甚麼「哞尼訶摩哄」之類的梵咒,這些梵文語言,他一向聽到了便頭痛,可是這些胡僧,偏偏唸得聲音極響。十六個人所唸的聲音一模一樣,忽徐忽疾,忽長忽短,難得的是十六個人唸得整齊無比,便如出於一個人之口。梵咒聲大作之中,東北角上傳來細細的「滋滋」幾聲,猶如午夜鬼叫,聲音雖輕,聽在耳中卻是毛骨悚然。這聲音一到,十六個胡僧的梵咒立時亂了一亂,但隨即又變成整齊,那鬼叫般的聲音又「滋滋」響了兩下,胡僧的梵咒聲又重疊混亂。

  游坦之向眾胡僧瞧去,只見有的臉現憤怒,有的卻顯惶急之色,各僧唸聲一變,分成兩組,聽得出八個胡僧唸的是一種咒語,另外八個唸的是另外一種。那鬼叫聲「嗚嗚,滋滋」也變了兩種聲音。眾胡僧聲音又亂,隨即分成四組,分別唸誦四種梵咒。游坦之自料已猜到了七八分:「瞧這情形,這些胡僧是在與人比拼法力。和他們作對的是誰?當然是少林寺中的和尚了,想必是他們要來接波羅星回去,少林寺的僧眾卻一定不放。」他正尋思間,隨即知道這種猜想大錯而特錯,只見東北角上緩步走來一群人,中間一位身材魁梧的老翁,比之旁人高出了一個半頭。這老翁尖著口唇輕吹口哨,每一吹動,便發出滋滋,嗚嗚的鬼叫之聲。

  這群人都穿著黃麻葛布的單衫,大都拿著一根又長又粗的鋼杖。那老翁手中卻搖著一柄鵝毛扇,臉色紅潤,又嬌又嫩,滿頭白髮,頦下三尺銀髯,童顏鶴髮,當真便如圖畫中的神仙人物一般。這群人走到離眾胡僧數丈之處,便站定了不動。那老翁撮唇力吹,發出幾下尖銳之極的聲音。眾胡僧抵受不住,功力較差的三人登時摔倒。那老翁羽扇輕搖,又吹了幾下,羽扇一撥,將這口哨之聲送了出去,對面胡僧又摔倒了四人。這麼一來,眾僧所唸的梵咒已是亂成一團。

  餘下九僧勉力支持,突然間同時頭下腳上,倒轉身來,滴溜溜的轉動。游坦之見過波羅星曾用這法子和少林四僧相抗,知道是他們一種威力甚大的功夫。那老翁臉露微笑,看準了對方一有破綻,便是「滋」的一聲叫了出去,有的胡僧應聲而倒,有的斜身閃避,晃了幾晃,又轉了起來。那老翁的口哨之聲,倒似是一種無形有質的厲害暗器。

  不到一炷香時分,九名胡僧中又倒了四名。只聽得老翁身旁的眾人頌聲大作:「師父功力,震爍古今!這些胡僧和咱們作對,那真叫做螢火蟲與日月爭光!」「螳臂擋車,自不量力,可笑啊可笑!」「師父您老人家談笑之間,便將一干妖魔小丑置之死地,如此摧枯拉朽般大獲全勝,徒兒不但見所未見,直是聞所未聞。」「這是未有的豐功偉績,若不是師父老人家露了這一手,這些天竺胡僧便道東土無人,任由他們橫行無忌了。」「只可惜中原武林人士未曾親眼目睹,就是說給他們聽,那些孤陋寡聞之輩只怕也未必相信。」一片歌功頌德的聲音,洋洋盈耳,但那老翁只要嘴唇一尖,口哨聲便如利箭般射了出去,絲毫不受歌頌之聲的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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