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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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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瞧著他背影,怔怔的只是想哭,一瞥眼見到游坦之,滿腔怒火,忍不住要發洩在他身上,叫道:「室里,再抽他三十鞭!」室里應聲道:「是!」拿起了鞭子。游坦之大聲道:「姑娘,我又犯了甚麼錯啦?」阿紫不答,揮手道:「快打!」室里刷的一鞭,又是刷的一鞭,斜背打了下去。游坦之道:「姑娘,到底我犯了甚麼錯,讓我知道,免得下次再犯。」刷的一鞭,刷的又是一鞭。阿紫道:「我要打便打,你就不該問甚麼罪名,難道打錯了你?你問自己犯了甚麼錯,正因為你問,這才要打!」 游坦之道:「是你先打我,我才問的。我還沒問,你就叫人打我了。」刷的一鞭,刷刷刷又是三鞭。阿紫笑道:「我料到你會問,所以叫人先打你。你果然要問,那不是我料事如神麼?這證明你對我不夠死心塌地,姑娘忽然想到要打人,你若是忠心,須得自告奮勇,自動獻身就打才是。囉哩囉唆的心中不服,好罷,你不喜歡給我打,不打你就是了。」 游坦之聽到「不打你就是了」這六個字,心中一凜,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知道阿紫若不打他,必定會想出另一種比鞭打慘酷十倍的刑罰來處置他,倒不如乖乖的挨三十鞭,反而平安大吉,忙道:「是小人錯了,是小人錯了!姑娘打我是大恩大德,對小人身子有益,請姑娘多多鞭打,越打得多越好。」阿紫嫣然一笑,道:「總算你還聰明。我可不給人取巧,你說越打得多越好,以為我一高興,便饒了你麼?」游坦之道:「不是的,小人不敢向姑娘取巧。」 阿紫道:「你說越打得多越好,那是你衷心所願的了?」游坦之道:「是,是小人衷心所願。」阿紫道:「既是如此,我就成全你。室里,打足一百鞭,他喜歡多挨鞭子。」 游坦之嚇了一跳,心想:「這一百鞭打了下來,還有命麼?」但事已如此,自己就算堅說不願,人家要打便打,抗辯有何用處,只得默不作聲。阿紫道:「你為甚麼不說話?是心中不服麼?我叫人打你,你覺得不公平麼?」游坦之道:「小人心悅誠服,知道姑娘鞭打小人,出於成全小人的好心。」阿紫道:「那麼你剛才為甚麼不說話?」游坦之無言可答,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小心想姑娘待我這般恩德如山,小人心中感激,難以言宣,只想將來不知如何報答姑娘才是。」 阿紫道:「好啊!你說如何報答於我。我一鞭鞭打你,你將這一鞭鞭的仇恨,都記在心中。」游坦之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是。我說的報答,是真正的報答。小人一心想要為姑娘粉身碎骨,赴湯蹈火。」阿紫道:「好,既是如此,那就打罷!」室里應道:「是!」啪的一聲,皮鞭抽了下去。打到五十餘鞭時,游坦之痛得頭腦也麻木了,雙膝發軟,慢慢跪了下去。 阿紫笑吟吟的看著,只等他出聲求饒。只要他求一句饒,她便又找到了口實,可以再加他五十鞭。那知道游坦之這時迷迷糊糊,已然人事不知,只是低聲呻吟,居然並不求饒。打到七十餘鞭時,他已昏暈過去。室里毫不容情,還是整整將這一百鞭打完,這才罷手。阿紫見他奄奄一息,死多活少,不禁掃興,道:「抬了下去罷!這個人不好玩!室里,還有甚麼別的新鮮玩意兒沒有?」 這一場鞭打,游坦之足足養了一個月傷,這才痊癒。契丹人見阿紫已忘了他,不再找他來折磨,便將他編入一眾宋人的俘虜裏,做各種粗重下賤的功夫,掏糞坑、洗羊欄、拾牛糞、硝羊皮,甚麼活兒都幹。游坦之頭上戴了那個鐵罩,人人都拿他取笑侮辱,連漢人同胞也當他是怪物一般。游坦之逆來順受,便如變成了啞巴,旁人打他罵他,他也從不抗拒,只是見到有人乘馬馳過,便抬起頭來瞧上一眼。他心中記掛著的只是一件事:「甚麼時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一頓?」他盼望見到阿紫,便是挨鞭笞之苦,也是心所甘願。如此又過了兩個多月,天氣漸暖,游坦之隨著眾人,在南京城外搬土運磚,加厚南京南門旁的城牆,忽聽得蹄聲得得,幾乘馬從南門中出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啊喲,這鐵丑還沒死啊!我還道他早死了呢!鐵丑,你過來!」正是阿紫的聲音。 游坦之日思夜想,盼望的就是這一刻辰光,聽得阿紫叫他,一雙腳卻如釘在地上一般,竟是不能移動,只覺一顆心怦怦大跳,手掌心都是汗水。阿紫又叫道:「鐵丑,該死的,我叫你過來,你沒聽見麼?」游坦之才應道:「是,姑娘!」轉身走到她的馬前,忍不住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相隔四月,阿紫臉色紅潤,更增俏麗,游坦心中怦的一跳,腳下一絆,合撲摔了一跤,眾人哄笑聲中,急忙爬起,不敢再去看她,慌慌張張的走到她身前。阿紫心情甚好,笑道:「鐵丑,你怎麼沒死?」 游坦之道:「我說要——要報答姑娘的恩典,還沒報答,可不能便死。」阿紫更是喜歡,咯咯嬌笑兩聲,道:「我正要找一個忠心不二的奴才去做一件事,只怕契丹人粗手粗腳的誤事,你還沒死,那好得很。你跟我來!」游坦之應道:「是!」跟在她馬後。阿紫揮手命室里和另外三名契丹衛士回去,不必跟隨。室里知她說了甚麼,旁人絕無勸諫餘地,好在這鐵面人猥崽懦弱,隨著她絕無害處,便道:「請姑娘早回!」四個人躍下馬來,在城門邊等候。阿紫縱馬慢慢前行,走出了七八里地,越走越是荒涼,轉入了一處陰森森的山谷之中。游坦之一腳腳踏下去,只覺地下都是陳年腐草敗葉爛成的軟泥。 再行里許,山路崎嶇,阿紫不能乘馬了,便從馬背上躍了下來,牽著韁繩,又走了一程。眼見四下裏陰沉沉地,寒風從一條窄窄的山谷通道中颳了進來,吹得二人肌膚上隱隱生疼。阿紫道:「好了,便在這裏!」將韁繩繫在樹上,說道:「你今天瞧見的事,不許向旁人洩漏半點,以後也不許向我提起,記得麼?」游坦之道:「是,是!」他這時心中喜悅若狂,阿紫居然要他一人隨從,來到如此隱僻的地方,就算是叫他來狠狠鞭打一頓,那也是甘之如飴了。阿紫伸手入懷,取了一隻通體碧綠的玉鼎出來,放在地下,說道:「待會有甚麼古怪蟲豸出現,你不許大驚小怪,千萬不能出聲。」 游坦之又應道:「是!」阿紫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打了開來,裏面是幾塊黃色、黑色、紫色、紅色的香料。她從每一塊香料上捏了少許,放入鼎中,用火刀打著了火,燒了起來,然後合上鼎蓋,道:「咱們到那邊樹下守著。」阿紫在樹下坐定,游坦之不敢坐在她的身邊,隔著丈許,坐在她下風處的一塊石頭上。寒風颳來,風中帶著她衣衫上的淡淡香氣,游坦之不由得意亂情迷,只覺一生中竟有如此一刻,這些日子中所受的種種苦楚荼毒,也都是不枉了。他只盼阿紫永遠永遠在這大樹下坐著,他自己能遠遠的陪著她。正自醺醺的如有醉意,忽聽得草叢中瑟瑟聲響,一條蛇蟲爬了過來,游坦之別無他長,弄蛇捉蟲的伎倆卻是有的,一聽到這聲音,便知是異物。果然綠草中紅艷艷地一物晃動,卻是一條蜈蚣,全身發著閃光,尤其頭上殷紅如血,與尋常蜈蚣大不相同。 那蜈蚣聞到玉鼎中發出的香氣,徑自游向玉鼎,從鼎下的孔中鑽了進去,便不再出來。游坦之正想說:「這蜈蚣的毒性很是厲害。」身後發出吱吱之聲,一隻黃褐色的蠍子在草上迅速異常的爬來。游坦之提腳便想踏了下去,將那蠍子踏死。阿紫喝道:「喂,不許踏,你這個糊塗混蛋!」 游坦之右腳雖是提起,便不踏下,只見那蠍子也爬向玉鼎,鑽了進去,霎時之間,吱吱嘰嘰之聲大作,那蜈蚣與蠍子鬥了起來。游坦之最喜歡看的便是蟲豸相鬥,自小愛養蟋蟀,就是愛看這秋蟲相搏。這時真想揭開鼎蓋,看一看蜈蚣與蠍子鬥得誰勝誰敗,只是懾於阿紫之威,如何敢輕舉妄動? 蜈蚣與蠍子相鬥未畢,西北角又過來了一條壁虎,跟著西南方來了一隻不知名的怪蟲,身如圓球,全身花紋斑斕。兩隻蟲豸都鑽進玉鼎之中,登時異聲大作,亂成一團。游坦之向阿紫瞧去,只見她喜形於色,一雙白玉般的小手不住的搓著,輕聲道:「來了四樣,果然很是靈驗。」說話未畢,又有一條蟲豸鑽入玉鼎,乃是一隻毒蜘蛛。游坦之這時方才明白:「姑娘到這裏來,原來為了此地陰暗潮濕,多有毒蟲。只不知她引了這些毒蟲來有甚麼用,若是要瞧瞧牠們打架,她又不揭鼎蓋。」 只聽嗒的一聲,那蠍子的身體從鼎中跌了出來,一動不動,已然死了。過不多時,蜘蛛、壁虎,和那不知名圓蟲的屍體也都跌出鼎來。阿紫拍手笑道:「還是紅頭蜈蚣最厲害。」游坦之道:「姑娘,你燒的是些甚麼香料,怎能引得到這許多毒蟲?」阿紫臉一沉,道:「我不許你多問,忘記了麼?下次再多口,教你再吃一百鞭子!」游坦之低頭道:「是!小人一時高興,說話不知輕重,請姑娘原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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