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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回 折磨鐵丑

  阿紫見這頭雄獅甚是兇猛可怖,心下甚喜,道:「鐵丑,我要試你一件事,瞧你聽不聽我的話。」游坦之應道:「是!」他一見到那頭雄獅,便暗自嘀咕,不知有何用意,聽她這麼說,更是心中怦怦亂跳。阿紫道:「我不知道你頭上的鐵套子堅不堅固,你把頭伸到鐵籠中,讓獅子咬幾口,瞧它能不能將鐵套子咬爛了。」游坦之大吃一驚,道:「這個——這個是不能試的。倘若咬爛了,我的腦袋——」阿紫道:「你這人有甚麼用?這樣一點小事也害怕,男子漢大丈夫,應當視死如歸才是。而且我看多半是咬不爛的。」游坦之道:「姑娘,這件事可不是玩的,就算咬不爛,這畜生把鐵罩咬扁了,我的頭——」

  阿紫咯咯一笑,道:「最多你的頭也不過是扁了。你這小子真是麻煩,你本來的長相也沒甚麼美,頭扁了,套在罩子之內,人家也瞧你你不見,還管他好看不好看。」游坦之急道:「我不是貪圖好看——」阿紫臉一沉,道:「你不聽話,好,室里,將他整個人都塞進籠中,餵獅子吃了罷!」室里應道:「是!」又來拉游坦之的手臂。

  游坦之心想:「身子一入獅籠,那裏還有命在,還不如聽姑娘的話,將鐵腦袋去試試運氣罷!」便叫道:「別拉,別拉!姑娘,我聽話啦!」阿紫笑道:「這才乖呢!我跟你說,下次我叫你做甚麼,立刻便做,推三推四的,惹姑娘生氣。室里,你抽他三十鞭。」室里應道:「是!」從馴獅人手中接過皮鞭,唰的一聲,便抽在游坦之背上。游坦之吃痛,「啊」的一聲大叫出來。阿紫說道:「鐵丑,我跟你說,我叫人打你,是看得起你。你這麼大叫,是不是不喜歡我打你?」

  游坦之道:「我喜歡,多謝姑娘恩典!」阿紫道:「好,打罷!」室里刷刷刷連抽十鞭,游坦之咬緊牙關,半聲不哼,總算他頭上戴了鐵罩,鞭子避開了他的腦袋,胸背吃到皮鞭,總還可以忍耐。阿紫聽他無聲抵受,又覺無味了,道:「鐵丑,你說喜歡我叫人打你,是不是?」游坦之道:「是!」阿紫道:「你這話是真是假?是不是信口胡謅的騙我?」游坦之道:「是真的,不敢欺騙姑娘。」阿紫道:「你既是喜歡,為甚麼不笑?為甚麼不說打得痛快?」游坦之給他折磨得膽戰心驚,連憤怒也都忘記了,她說甚麼,只有順從甚麼,道:「姑娘待我很好,叫人打我,很是痛快。」

  阿紫道:「這才像話,咱們試試!」啪的一下,室里一鞭抽了下去,游坦之哈哈大笑,道:「很痛快,多謝姑娘恩典!」啪的一聲又是一鞭,游坦之又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這一鞭打得很好!」轉瞬間抽了二十餘鞭,與先前的鞭打加起來,早超過三十鞭。阿紫揮了揮手,道:「今天就這麼算了。你將頭探到籠子裏去。」游坦之全身骨痛欲裂,蹣跚著走到籠邊,一咬牙,便將腦袋從鐵柵間探了進去。那獅子乍見他如此上來挑釁,倒是嚇了一跳,向後退開,朝著他的鐵頭端相了半晌,又退後一步,口中荷荷的發威!

  阿紫叫道:「叫獅子咬啊,牠怎麼不咬?」那馴獅人叱喝了幾聲,獅子聽到號令,一撲上前,張開大口,一口便咬在游坦之頭上,但聽得滋滋聲響,獅牙磨擦鐵罩。游坦之早閉上了雙眼,只覺得一股熱氣從鐵罩的眼孔、鼻孔、嘴孔中傳進來,知道自己的腦袋已在獅口之中,跟著後腦和前額一陣劇痛。原來套上鐵罩之時,他頭臉到處給燒紅了的鐵罩燒炙損傷,過得幾日後慢慢結疤癒合,獅子這麼一咬,所有的創口一齊破裂。

  獅子用力咬了幾下,咬不進去,牙齒反而撞得甚痛,發起威來,一爪伸出,抓到了游坦之的肩上。游坦之只覺得肩後被獅爪所傷,痛入骨髓,「啊」的一聲大叫起來。那獅子突覺口中有物發出巨響,倒是吃了一驚,張口放開了他的腦袋,退向籠後。須知獅虎雖為猛獸,卻也不是一昧的莽撞,遇到異變之時,往往先行退縮,等看個明白,再定行止。何況這獅子被捕之後,銳氣已然大減,游坦之這一聲叫,居然將牠嚇退了。

  那馴獅人覺得失了面子,又是大聲叱喝,叫獅子再向游坦之咬去。游坦之大怒,突然伸出手臂,抓住了馴獅人的後頸,用力一推,將他的腦袋也塞入了鐵籠之中。馴獅人高聲大叫,阿紫拍手嘻笑,道:「很好,很好!誰也別理會,且看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契丹兵本要上來拉開游坦之的手,聽阿紫這麼說,便都站定不動。

  馴獅人用力掙扎了幾下,這時游坦之體內的野性發作,說甚麼也不放開他。馴獅人只有求助於雄獅,大叫:「咬,用力咬他!」獅子聽到他的催促之聲,一聲大吼,撲了上來。這畜生只知道主人叫牠用力去咬,卻不知咬甚麼,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合了攏來,喀喇一聲,將馴獅人的腦袋咬去了半邊,滿地都是腦漿鮮血。

  阿紫笑道:「鐵丑贏了!」她揮手命契丹兵將馴獅人的屍首和獅籠抬了出去,對游坦之道:「這就對了!你能逗我喜歡,我要賞你。賞些甚麼好呢?」她以手支頤,側頭思索,游坦之道:「姑娘,我不要你賞賜,只求你一件事。」阿紫道:「求甚麼?」游坦之道:「求你許我陪在你身邊,做你的奴僕。」阿紫道:「做我奴僕?為甚麼?有甚麼好?嗯,我知道啦,你是想乘著蕭大王來看我之時,乘機下手,相害於他,為你父母報仇。」游坦之道:「不!不!決計不是。」阿紫道:「難道你不想報仇?」游坦之道:「不是不想。只是一來報不了,二來不能將姑娘牽連在內。」

  阿紫道:「那麼你為甚麼喜歡做我奴僕?」游坦之道:「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我——想天天見到你。」以他此時處境,說這種話實是大膽之極,也是無禮之極,倘若阿紫是個尋常少女,覺得這人說話輕薄,很容易便命人將他殺了,但阿紫偏偏喜歡聽人讚她美貌。其實她此時年紀尚幼,容貌雖然秀美,身形卻未成長完成,更兼重傷之餘,憔悴黃瘦,說到「天下第一美人」六字,那真是差之遠矣,然而聽到世上居然有人對自己的容貌如此傾倒,卻也不免開心。她正要答允游坦之的請求,忽聽得宮衛報道:「大王駕到!」阿紫向游坦之橫了一眼,低聲道:「你怕不怕?」

  游坦之顫聲道:「不怕!」實則他聽說蕭峰到來,已怕得要命,倘若真的不怕,話聲如何會這般顫抖?只見殿門大開,蕭峰輕裘緩帶,走了進來。蕭峰一進殿門,便見到地上的一灘鮮血,又見游坦之頭戴鐵罩,模樣十分奇特,向阿紫笑道:「今天你氣色很好啊,又在玩甚麼新花樣了?這人頭上搞了些甚麼古怪?」阿紫笑道:「這是西域高昌國進貢的鐵頭人,名叫鐵丑,連獅子也咬不破他的頭蓋,你瞧,這是獅子的牙齒印。」蕭峰看那鐵罩,果見猛獸的牙齒宛然。阿紫又道:「姊夫,你有沒有本事將他的鐵套除了下來?」

  游坦之一聽,只嚇得魂飛魄散。他曾親眼見到蕭峰力鬥中原群雄時的神勇,雙拳打將也去,將伯父和父親手中的鐵盾也震得脫手,要除下自己頭上鐵罩,可說輕而易舉。當鐵罩鑲到他頭上之時,他懊喪欲絕,這時卻又盼望鐵罩永遠留在自己上,不讓蕭峰見到自己的真面目。蕭峰伸出手指,在他鐵罩上輕輕彈了幾下,發出錚錚之聲,笑道:「這鐵罩實在牢固,打造得又很精細,毀了豈不可惜!」

  阿紫道:「高昌國的使者說道,這個鐵面人生來青面獠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見到他的人無不驚避,所以他父母打造了一個鐵面給他戴著,免他驚嚇旁人。姊夫,我很想瞧瞧他的本來面目,到底怎樣的可怕。」游坦之嚇得全身發顫,牙齒相擊,格格有聲。蕭峰看出他恐懼異常,道:「這人怕得厲害,何必去揭開他的鐵面?這人既是自小戴慣了鐵面,若是將之強行除去,只怕令他日後難以過活。」阿紫拍手道:「那才好啊。我見到烏龜,總是愛捉了來,將牠們硬殼剝去,瞧牠們沒了殼還活不活。」

  蕭峰不禁皺眉,想像沒殼烏龜的模樣,覺得十分殘忍,說道:「阿紫,你是個好好的女孩子,為甚麼喜歡這種害得人不死不活的事?」阿紫「哼」了一聲道:「你又不喜歡我啦!我當然沒阿朱那麼好,要是我像阿朱一樣,你怎麼連接幾天不來睬我。」蕭峰道:「做了這勞什子的甚麼南院大王,日日忙得不可開交。但我不是每天總來陪你一陣麼?」阿紫道:「陪我一陣,陪我一陣,我就是不喜歡這麼『陪我一陣』的敷衍了事。倘若我是阿朱,你一定老是陪在我的身旁不走開,不會甚麼『一陣』、『半陣』的!」

  蕭峰聽她又提到阿朱,所說的話,確也是實情,無言可答,只得嘿嘿一笑,道:「姊夫是大人,沒興致陪你孩子玩,你找些年輕女伴來陪你說笑解悶罷!」阿紫道:「孩子,孩子——我才不是孩子了呢。你沒興致陪我玩,卻又幹甚麼來了?」蕭峰道:「我來瞧瞧你身子好些沒有?今天吃了熊膽麼?」阿紫提起錦凳上的墊子,狠狠地往地下一摔,說道:「我心裏不快活,每天便吃一百副熊膽,身子也是好不了。」蕭峰常見她使小性兒發脾氣,若是阿朱,自是心甘情願的會設法哄她轉嗔為喜,但對這個刁鑽惡毒的姑娘,心中忍不住有一股厭惡之情,只道:「你休息一會兒!」站起身來,徑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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