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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阿紫微微皺著眉頭,尋思:「想個甚麼新鮮法兒來折騰他才好玩?」突然之間,游坦之喉頭發出「荷荷」兩聲,也不知他從那裏來的一股力道,如一頭豹子般向阿紫撲了過去,抱著她的小腿,低頭便吻她雙足的腳背。阿紫大吃一驚,尖聲叫了起來。兩名契丹兵和在阿紫身旁服侍的四個婢女都是大聲呼斥,上前用力拉開他。

  但他雙手牢牢抱著,死也不肯脫手。契丹兵一拉之下,便將阿紫也從錦塾上扯了下來,一跤坐在地氈上。兩名契丹兵又驚又怒,不敢再拉,一個用力打他背心,另一個打他右臉。但游坦之傷口發炎,高燒未退,神智不清,早如瘋人一般,對眼前的情景遭遇,全是一片茫然。他用力抱著阿紫的腿,只是吻著她的腳。

  阿紫但覺他炎熱而乾燥的嘴唇在吻著自己的腳,心中害怕,卻也有些麻麻癢癢的奇異感覺,突然間又是尖叫了一聲:「啊喲,他咬住了我的腳趾頭。」忙對兩個契丹兵道:「你們快走開,這人發了瘋,啊喲!別讓他咬斷了我的腳趾。」游坦之輕輕咬著她的腳趾,阿紫雖然不痛,卻怕他突然使勁咬了下去。惶急之下,知道不能用強,生怕契丹兵再要使力毆打,他便不顧性命的亂咬了。

  兩名契丹兵也無法可施,只得放開了手。阿紫道:「你快鬆開,我饒你不死,放了你便是。」游坦之這時心神早已狂亂,那去理會她說些甚麼?一名契丹兵按住腰刀刀柄,只想突然間拔刀出鞘,一刀從他後頸劈下,將他的腦袋割下,只是他抱著阿紫的腳,這一刀劈下,只怕傷著了阿紫,是以遲疑不發。阿紫又道:「喂,你又不是野獸,咬人幹甚麼?快鬆開嘴,我叫人給你治傷,放你回中原。」游坦之仍是不理,但牙齒並不用力,也沒咬痛了她,一雙手在她腳背上輕輕愛撫。他心中飄飄盪盪地,好似又放了人鳶,升到了雲端之中。

  一名契丹兵靈機一動,伸出雙手,突然扳住了游坦之的咽喉。他喉頭被扼,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口。阿紫急忙縮腿,將腳趾從他口中退了出來,站起了身,生怕他發狂再咬,將雙腳縮到了錦凳之後。兩名契丹兵抓住游坦之,一拳拳往他胸口毆擊。打到十來拳時,他哇哇兩聲,噴出了幾口鮮血,將一條鮮艷的地氈也沾污了。

  阿紫道:「住手,不要打啦!」經過了適才這一場驚險。她覺得這小子倒也不枯燥乏味,不想一時便弄死了他。契丹兵停手不打,阿紫盤膝坐在凳上,將一雙赤足坐在臀下,心中盤算:「想些甚麼法子來折磨他才好?」一抬頭,見游坦之的目光不轉瞬地瞧著自己,便問:「你瞧著我幹甚麼?」游坦之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便道:「你生得好看,我就多看看你!」

  阿紫臉上一紅,心道:「這小子這麼大膽,居然敢對我說這種輕薄言語。」可是她一生之中,從來沒有一個年青男子當面讚她好看。在星宿派中學藝之時,眾師兄都當她是個頑皮古怪的小女孩,跟著蕭峰在一起時,他不是怕她搗蛋,便是擔心她突然死去,從來沒有留神她生得美貌,還是難看。游坦之這麼讚她,她心中自不免暗暗喜歡,尋思道:「我留他在身邊,空閒無事之時拿他來消遣,倒也很好,只是姊夫說過放了他,若是知道我又抓了他來,必定生氣。瞞得過他今日,瞞不過明日。要姊夫始終不知,有甚麼法子?不許旁人跟他說,那是辦得到的,但若姊夫忽然進來,瞧見了他,那便如何?」她沉吟片刻,驀地想到:「阿朱最會裝扮,扮了我爹爹,姊夫就認她不出。我將這小子改頭換面,姊夫也就認不得了。可是他若非自願,我給他化裝之後,他又立即洗去化裝,回復本來面目,豈不是無用?」

  她一雙彎彎的眉毛皆向眉心皺聚,心中登時有了主意,拍手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便是這麼辦!」用契丹語向那兩個兵士說了一陣,兩個兵士有些地方不明白,再行請示。阿紫詳加解釋,命侍女取出三十兩銀子,交了給他們。兩名契丹兵接過後,躬身行禮,架了游坦之退出廳去。游坦之叫道:「我要看她,我要看這個狠心的美麗的小姑娘。」契丹兵和一眾侍女不懂漢語,也不知他叫喊些甚麼,阿紫笑瞇瞇的瞧著他的背影,想到自己的聰明主意,越想越是得意。

  游坦之又被架回地牢之中,拋在乾草堆上。到得傍晚,有人送了一碗羊肉,幾塊麵餅來。游坦之高燒不退,口中胡言亂語,送羊肉麵餅的人一放下食物,嚇得立時退開。游坦之連饑餓也不知道,始終沒去碰那食物。

  這天晚上,忽然走了三名契丹人進來。游坦之雖是神智迷糊,但隱隱約約的仍舊知道不是好事,掙扎著要站起,又想爬出去逃走。兩個契丹人將他按住,翻過他的身子,使他臉孔朝上。游坦之喉頭咕咕亂罵:「狗契丹人,不得好死,大爺將你們千刀萬剮。」突然之間,第三名契丹人雙手捧著白白的一團東西,像是棉花,又像白雪,用力按到了他的臉上。游坦之只覺得臉上又濕又涼,腦子清醒了一陣,可是氣卻透不過來了,心道:「原來他們封住我的七竅,要悶死我!」

  但這猜想跟著便知不對,口鼻上給人戳了幾下,便可呼吸,只是眼睛卻睜不開來,只覺臉上濕膩膩的,有人在他臉上到處按捏,便如是貼了一層濕麵,或是黏了一片軟泥。游坦之這兩日中給人侮辱折磨,罪也受得夠了,心中迷迷糊糊的只想:「這些惡賊不知要用甚麼古怪法兒害死我?」過了一會,只覺得臉上那層軟泥被人輕輕揭去,游坦之睜開眼來,見一個濕麵粉印成的臉孔模型,正在離開自己的臉。那契丹人小心翼翼的雙手捧著,惟恐弄壞了這片濕麵。游坦之又罵:「臭遼狗,叫你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那三個契丹人也不理他,拿了那些濕麵徑自去了。游坦之突然想起:「是了,他們是在我臉上塗了毒藥,過不多久,我便滿臉潰爛,脫去皮肉,變成個鬼怪——」他越想越是害怕,尋思:「與其是受他們折磨至死,不如自己撞死了!」當即將頭在牆上撞去,砰砰砰的撞了三下,外面看守的獄卒聽見聲響,衝了進來,縛住了他的手腳。游坦之本已撞得半死,只好由他們擺佈。

  過得數日,他臉上卻並不疼痛,更無潰爛,但他死意已決,肚中雖餓,卻不去動獄卒送來的食物。到得第四日上,那三名契丹人又走進地牢,將他架了出去,游坦之在凄苦之中卻存了一些希望,心想若是阿紫又召他去侮辱拷打,身體上雖多受苦楚,卻可再見到她秀麗的容顏,臉上不禁帶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但那三個契丹人帶著他走過幾條小巷,進了一間黑沉沉的房子之中,走下一條數十級長的石級,只見熊熊炭火,照耀著石屋的半邊,一個肌肉虯結的鐵匠赤裸著上身,站在一個大鐵砧旁,手中拿著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正在仔細觀看。三名契丹人將游坦之推到那鐵匠的身前,兩人分執他的雙手,另一人揪住他的後心,那鐵匠側面瞧瞧他的臉,又瞧瞧手中的物事,似在互相比較。

  游坦之向他手中的物事望去,只見是個鑌鐵所打的面具,上面穿了口鼻雙眼四個窟窿。他正自尋思:「這鐵面具有甚麼用?」那鐵匠拿起面具,往他臉上罩來,游坦之自然而然的將頭往往一仰,但身後被人推住了,無法逃避,那鐵面具終於罩到了他的臉上。游坦之只感臉上一陣冰涼,肌膚和鐵相貼。說也奇怪,這個面具和他眼目口鼻的形狀處處吻合,便像是定製的一般。游坦之並非笨人,只奇怪得片刻,立時知道了其中的究竟,驀地裏背上一陣涼氣直透下來:「啊喲,這面具正是給我定製的。那日他們用濕麵貼在我的臉上,便是做這面具的模型了。他們仔細做這鐵面具,有何用意?莫非——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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