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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第六十九回 南院大王

  他回過頭來,向阿紫瞧去,只見她一張雪白的臉蛋仍是沒半點血色,面頰微微凹入,一雙大大的眼珠,也陷了進去,容色極是憔悴。蕭峰不禁內疚:「她本來是何等活潑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卻給我打得半死不活,一個人就如是個骷髏相似,怎地我仍是只念著她的壞處?」便即笑道:「你既喜歡往西,咱們便向西走走。阿紫,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到高麗國邊境,去瞧瞧真的大海,碧水茫茫,一望無際,這氣象才了不起呢。」阿紫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其實不用等我病好,咱們就可去了。」蕭峰「咦」的一聲,又驚又喜,道:「阿紫,你雙手能自由活動了。」阿紫笑道:「四五天前,我的兩隻手便能動了,今天更加靈活啦。」

  蕭峰喜道:「好極了,你這頑皮姑娘,怎麼一直瞞著我?」阿紫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神色,微笑道:「我寧可永遠動彈不得,你天天陪著我。等我傷好了,你又要趕我走了。」蕭峰聽她說得真誠,憐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個粗魯漢子,這次一不小心,便將你打成這生模樣,你天天陪著我,又有甚麼好?」阿紫不答,過了好一會,低聲道:「姊夫,你那一天為甚麼這麼大力的出掌打我?」蕭峰不願重提舊事,搖頭道:「這件事早就過去了,再提幹麼,阿紫,我將你傷成這般,好生過意不去,你恨不恨我?」阿紫道:「我自然不恨,姊夫,你想:我為甚麼恨你?我本來是要你陪著我,現下你不是陪著我了麼?我開心得很呢。」

  蕭峰聽她這麼說,雖覺這小姑娘的念頭很是古怪,但近來她為人確實很好,想是自己盡心服侍,替她殺虎獵熊,將她的戾氣已化去了不少,當下預備了馬匹、帳幕等等器具,和阿紫向西行去。行出數里後,阿紫忽道:「姊夫,你猜到了沒有?」蕭峰道:「猜到了甚麼?」阿紫道:「那天我忽然用毒針傷你,你知道是甚麼緣故?」蕭峰搖了搖頭,道:「你的心思神出鬼沒,我怎麼能料到?」阿紫嘆了口氣,道:「你既猜不到,那就不用猜了。姊夫,你看這許多大雁,為甚麼排成了隊向南飛去?」

  蕭峰一抬頭,只見天邊兩隊大雁,排成「人」字形,正向南疾飛,便道:「天快冷了,大雁怕冷,到南方去避寒。」阿紫道:「到了春天,它們為甚麼又飛回來?每年一來一去,豈不辛苦得很?它們要是怕冷,索性留在南方,便不用回來了。」

  蕭峰自來潛心武學,對這些禽獸蟲蟻的習性,從不加以思考,給阿紫這麼一問,倒是答不出來,便搖頭笑道:「我也不知道它們為甚麼不怕辛苦,想來這些雁兒生於北方,留戀故鄉之故。」阿紫點頭道:「一定是這樣了,你瞧這頭雁兒,身子不大,卻也向南飛去。將來他的爹爹、媽媽、姊姊、姊夫都回到北方,它自然也要跟著回來。」

  蕭峰聽她說到「姊姊、姊夫」四字,心念一動,側頭向她瞧去,但見她抬頭獃望著天邊雁群,顯然適才這句話是無心而發,心道:「她隨口一句話,便將我和她的親生爹娘連在一起,可見在她心中,已是將我當作了最親的親人。我可不能再隨便離開了她,待她病好之後,最好是將她送到大理,交在她父母手中,我肩上的擔子方算是交卸了。」兩人一路上談談說說,阿紫一倦,蕭峰便從馬背上將她抱了下來,放入後面車中,讓她安睡。到得傍晚,便在樹林中宿營。如此走了數日,已是大草原的邊緣。阿紫見到一眼望將出去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十分高興,道:「姊夫,咱們向西望是瞧不到邊,可是真要像茫茫大海,須得東南西北望將出去都見不到邊才成。」蕭峰知她意思是要深入大草原的中心,不忍拂逆其意,鞭子一揮,便將馬匹向草原中驅了進去。

  蕭峰和阿紫在大草原中連續行了幾日。其時秋高氣爽,聞著長草的青氣,精神甚是暢快。草叢間虎豹豺狠種種野獸甚多,蕭峰隨獵隨食,當真是無憂無慮。又行了數日,這日午間,遠遠望見前面黑壓壓地豎立著無數營帳,似是兵營,又似是甚麼部落聚族而居一般。蕭峰道:「前面人多,也不知是幹甚麼的,咱們回去罷,不要多惹麻煩了。」阿紫道:「不!不!我要去瞧瞧。姊夫,我雙腳不會動,怎能給你多惹麻煩?」

  蕭峰一笑道:「麻煩之來,不一定是你自己惹來的,有時候人家惹將過來,你要避也避不脫。」阿紫笑道:「既是如此,咱們過去瞧瞧,那也不妨。」蕭峰知她小孩心性,愛瞧熱鬧,便縱馬向這堆營帳緩緩行去。草原上地勢平坦,那些營帳雖然老遠便已望見,但走將過去,路程也著實不近。走了七八里路,猛聽得嗚嗚號角之聲大起,跟著塵頭飛揚,兩列馬隊散了開來,一隊往北,一隊往南的疾馳。

  蕭峰微微一驚,道:「不好,是契丹人的騎兵!」阿紫道:「是你自己人啊,真是好得很,有甚麼不好?」蕭峰道:「我又不識得他們,咱們還是回去罷。」勒轉馬頭,便從原路回轉,沒走出幾步,便聽得鼓聲蓬蓬,又是幾隊契丹騎兵衝了上來,蕭峰尋思:「四下裏又不見有敵,這些人是在操練呢,還是打獵?」只聽得喊聲大起:「射鹿啊,射鹿啊!」西面、北面、南面,都是一片射鹿之聲。蕭峰道:「他們是在圍獵,這等聲勢,可真不小。」當下將阿紫抱上馬背,勒定了馬,站在東首眺望。

  那些契丹騎兵都是身披錦袍,內襯鐵甲,裝束和上陣一般無異。錦袍各色,一隊紅、一隊綠、一隊黃、一隊紫,旗幟和錦袍一色,來回馳騁,兵強馬健,實是壯觀。蕭峰和阿紫看得暗暗喝采。那些契丹騎兵各依軍令縱橫進退,挺著長矛,驅趕麋鹿,見到蕭峰和阿紫二人,也只是略加一瞥,不再理會。那些騎兵從三面逼了過來,將數十頭大鹿圍在中間。偶然有一頭鹿從行列的空隙中鑽了過去,便有一小隊分將出來追趕,兜個圈子,又將鹿兒逼了回去。

  蕭峰正看之間,忽聽得有人大聲叫道:「那邊是蕭大爺罷?」蕭峰心想:「誰認得我了?」側頭一看,只見青袍中馳出一騎,直奔而來,正是幾個月前耶律基派來送禮的那個隊長。他馳到蕭峰之前十餘丈處,便翻身下馬,搶上前來,一膝下跪,說道:「我家主人便在前面不遠。主人常常說起蕭大爺,想念得緊。今日甚麼好風吹得蕭大爺來?快請去和主人相會。」

  蕭峰聽說耶律基便在近處,也是歡喜,說:「我只是隨意漫遊,沒想到我義兄便在左近,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好,請你領路,我去和他相會。」那隊長撮唇作哨,兩名騎兵乘馬奔來,那隊長道:「快去稟報,說長白山的蕭大爺來啦!」兩名騎兵躬身接令,飛馳而去。餘人繼續射鹿,那隊長卻率領了一隊青袍騎兵,擁衛在蕭峰和阿紫身後,徑向西行。蕭峰心想:「我那義兄多半是遼國的甚麼將軍還是大官,否則也不會有這等聲勢。」

  草原中游騎來去,絡續不絕,個個都是衣甲鮮明。只聽那隊長道:「蕭大爺今日來得真巧,明日一早,咱們這裏有一場熱鬧看。」蕭峰向阿紫瞧了一眼,見她臉有喜色,便問:「甚麼熱鬧?」那隊長道:「明日是演武日,永昌、太和兩宮衛軍統領出缺,咱們契丹官兵各顯武藝,且看那一個運氣好,奪得統領。」

  蕭峰一聽到比武,自然而然的眉飛色舞,神采昂揚,笑道:「那真是來得巧了,我倒要見識見識契丹人的武藝。」阿紫笑道:「隊長,你明兒大顯身手,恭喜你奪個統領做做。」那隊長一伸舌頭,道:「小人那有這大膽子?」

  阿紫笑道:「奪個統領,又有甚麼了不起啦?隊長,你叫甚麼名字?」那隊長道:「小人叫做室里。」阿紫道:「只要我姊夫肯教你三兩手功夫,只怕你便能奪得了統領。」室里喜道:「蕭大爺肯指點小人,那真是求之不得。至於統領甚麼的,小人沒這個福份,卻也不想。」一行人談談說說,行了一里,只見前面一隊騎兵,快步奔來。室里道:「是大帳皮室軍的飛熊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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