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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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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袍人大吃一驚,道:「甚——甚麼?」蕭峰微笑道:「我說蕭某當你是好朋友,送你平安回家!」紅袍人從鬼門關中轉了過來,自是喜不自勝,道:「你真的放我回去?——你到底是何用意?我回去後將贖金再加十倍,送來給你。」蕭峰怫然道:「我當你是朋友,你如何不當我是朋友?蕭某是堂堂漢子,豈貪身外的財物?」紅袍人道:「是,是!」擲下兵刃,翻身下馬,跪倒在地,說道:「多謝恩公饒命之恩。」蕭峰跪下還禮,說道:「蕭某不殺朋友,也不敢受朋友跪拜,若是奴隸之輩,蕭某受得他的跪拜,也就不肯饒他性命。」紅袍人更是喜歡,站起身來,說道:「蕭英雄,你口口聲聲當我是朋友,在下高攀,與你結義為兄弟如何?」 蕭峰藝成以後,便即入了丐幫。幫中輩份分得甚嚴,自幫主、副幫主以下,有傳功、執法長老,四大護法長老,以及各舵香主、八袋弟子、七袋弟子等等,是以他只有積功遞升,卻沒和人拜把子結兄弟,只有在無錫與段譽一場賭酒,相互傾慕,這才結為金蘭之交,這時聽那紅袍人提起此事,想起自己當年在中原交遍天下英豪,今日落得蠻邦,也可說是落魄之極,居然有人提起此事,不禁感慨,便道:「甚好,甚好,在下蕭峰,今年三十三歲,尊兄貴庚?」那人笑道:「在下耶律基,卻比恩公大了一十一歲。」蕭峰道:「兄長如何還稱小弟為恩公?你是大哥,受我一拜。」說著便拜了下去。耶律基急忙還禮。兩人當下將三枝長箭插在地下,點燃箭尾羽毛,作為香燭,向天拜了八拜,結為兄弟。耶律基心下大喜,說道:「兄弟,你姓蕭,倒似是我契丹人一般。」 蕭峰道:「不瞞兄長說,小弟原是契丹人。」說著解開衣衫,露出胸口刺著的那個青色狼頭。耶律基一見大喜,道:「果然不錯,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族人。兄弟,女真之地甚是寒苦,不如隨我同赴上京,共享富貴。」蕭峰笑道:「多謝哥哥的好意,小弟素來貧賤,富貴生活是過不來的。小弟在女真人那裏居住,打獵吃酒,倒也逍遙快活。日後若是思念哥哥,自當來遼國尋訪。」他和阿紫分別已久,記掛她的傷勢,道:「哥哥,你早些回去罷,以免家人和部屬牽掛。」 耶律基點頭道:「甚好,今日倉卒之際不及多談,咱們既是結成了兄弟,以後要多多親近才是。」當即上馬,向西馳去。蕭峰掉轉馬頭回來,只見阿骨打率領了十餘名部屬,前來迎接。原來阿骨打見蕭峰久去不歸,深恐中了那紅袍人的詭計,放心不下,前來接應。蕭峰說起已釋放他回遼。阿骨打也是個大有見識的英雄,對蕭峰的寬洪大度,甚為讚嘆。 一日,蕭峰和阿骨打閒談,說起阿紫所以受傷,乃係誤中自己掌力所致,雖用人參支持性命,但日久不愈,總是煩惱。阿骨打沉思半晌,道:「蕭大哥,原來令妹之病乃是外傷,咱們女真人醫治跌打傷損,向來用虎筋虎骨和熊膽三味藥物,頗有效驗,你何不一試?」蕭峰大喜,道:「別的沒有,這虎筋、虎骨,這裏再多不過。至於熊膽麼,我出力去殺熊便是。」當下問明用法,將虎筋虎骨熬成了膏,餵阿紫服下。次日一早,蕭峰獨自一人,往深山大澤中去獵熊。 他孤身出獵,得以盡量施展輕功,比之隨眾打獵是方便得多,第一日沒尋到黑熊蹤跡,第二日便獵到了一頭。他剖出熊膽奔回營地,緩緩餵著阿紫服了。這虎骨、熊膽與老山遠年人參,都是珍貴之極的治傷藥物,尤其是新鮮熊膽,更是難覓。那薛神醫雖說醫道如神,但終究是非藥物不可,要像蕭峰那樣,隔不了幾天便去弄一兩副熊膽來給阿紫服下,薛神醫卻也是決計難以辦到。 也是阿紫命不該絕,那長白山邊正是多產人參、虎骨、熊膽之地,而蕭峰又有這等身手,源源的給她尋來。如此過了兩月有餘,阿紫已吃了二十餘副熊膽,傷勢竟是大愈,胸口被打斷的肋骨已一一接上,偶爾也可連續說上七八句話。蕭峰心下大慰,看來阿紫的性命已經挽回,只須在長白山下再住得幾年,痊癒也是有望。 這日下午,蕭峰正在帳前熬虎筋虎骨膏藥,見一名女真人匆匆過來,說道:「蕭大哥,有十幾個契丹人給你送禮物來啦。」蕭峰「哦」的一聲,心知是義兄耶律基遣來,只聽得馬蹄聲響,一列馬隊緩緩過來,馬背上都馱滿了物品。 為首的那契丹隊長聽耶律基說過蕭峰的相貌,一見到他,老遠便跳下馬來,快步槍前,拜伏在地,說道:「主人自和蕭大爺別後,想念得緊,特命小人送上薄禮,並請蕭大爺赴上京盤桓。」說著磕了幾個頭,雙手呈上禮單,執禮恭謹無比。蕭峰接了禮單,笑道:「費心了,你請起罷!」打開禮單一看,只見禮單上寫著:黃金五千兩、白銀五萬兩、錦緞一千匹、上等麥子一千石、肥牛一千頭、肥羊五千頭、駿馬三千匹,其他服飾器用,應有盡有,比之頗拉淑當日所要的贖金,更要多了十倍。 蕭峰看了那張禮單,不禁嚇了一跳,他初時見到十餘匹馬馱著物品,已覺禮物太多,若是照這禮單所書,那不知道要多少馬匹車子,才裝得下。那隊長躬身道:「主人怕牲口在途中走散損失,所以牛羊馬匹,均比禮單上所寫的多備了一成,托賴蕭大爺和主人的洪福,小人一行路上沒遇到甚麼風雪野獸,所以牲口損失很小。」蕭峰嘆了口氣,道:「耶律哥哥想得這等周到,我若不受,未免辜負了他的好意,但若照單收受,卻又如何過意得去。」 那隊長道:「主人再三囑咐,蕭大爺要是客氣不受,小人回去必受重罰。」忽聽得號角聲嗚嗚吹起,各處營帳中的女真人都執了刀槍弓箭奔將出來,有人大呼:「敵人來襲,預備迎敵。」蕭峰向號角聲傳來之處望去,只見塵頭大起,似有無數軍馬向這邊行進。那契丹人大叫叫道:「各位勿驚,這是蕭大爺的牛羊馬匹。」他用女真話連叫數聲,但一干女真人並不相信,和哩布、頗拉淑、阿骨打等仍是分率族人,在營帳之西列成隊伍。蕭峰第一次見到女真人佈陣打仗,見各首領號令嚴明,人人勇悍爭先,心想:「女真族人數不多,卻是精銳之極。耶律哥哥手下的那些契丹騎士雖然亦甚兇猛,尚不及這些女真人的驃悍,至於雁門關的大宋官兵,那是更加不如了。」 那契丹隊長道:「我去招呼部屬暫緩前進,以免誤會。」他轉身上馬,待要馳去,阿骨打手一揮,四名女真獵人上了馬跟隨其後。五個人縱馬緩緩向前,馳到近處,但見漫山遍野都是牛羊馬匹,一百餘名契丹牧人手執長桿吆喝驅打,並無兵士。四名女真人一笑轉身,向和哩布稟告。過不多時,牲口隊來到近處,只聽得牛鳴馬嘶,吵成一片。連說話的聲音也淹沒了。 當晚蕭峰請女真族人殺羊宰牛,款待遠客,次日從禮物中取出金銀錦緞,賞了送禮的一行人眾。待契丹人告別後,他將金銀錦緞、牛羊馬匹,盡數轉送了阿骨打,請他分給族人。女真人聚族而居,各家並無私產,一人所得,便是同族公有,是以蕭峰如此慷慨,各人倒也不以為奇,但平白無端的得了這許多財物,自是皆大歡喜,全族大宴數日,人人都感激蕭峰。 夏去秋來,阿紫的病又好了幾分。她神智一清,每日躺在營帳中養傷便覺厭煩,常要蕭峰騎了馬帶她出外遊玩散心。蕭峰對她千依百順,此後數月之中,除了大風大雪,兩人總是在外漫遊。後來近處玩得厭了,索性帶了帳篷。在外宿營,數日不歸。蕭峰乘機獵虎殺熊、挖掘人參,醫治阿紫之傷。只因阿紫偷射了一枚毒針,長白山邊的黑熊猛虎可就倒足了霉,不知道有多少熊虎喪生在蕭峰的掌底。 蕭峰為了便於挖參,每次都是向東向北,這一日阿紫說東邊北邊的風景都看過了,要往西走走。蕭峰道:「西邊是一片大草原,沒甚麼山水可看的。」阿紫道:「大草原也很好啊,像大海一般,我就是沒見過真正的大海。咱們的星宿海雖說是海,終究有邊有岸。」 蕭峰聽她提到「星宿海」三字,心中一凜,這一年來和女真人共居,竟是將武林中的種種情事都淡忘了,阿紫不能自由行動,要做壞事也無從做起,只是顧著給她治傷救命,竟沒想到她傷癒之後,惡性又再發作,卻便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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