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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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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言未畢,蕭峰抓住她的頭髮,提起她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說道:「你敢再說半句不敬她的言語,哼,教你嘗嘗我的毒辣手段。」馬夫人給他這麼一摔,幾乎昏暈過去,全身關節都是咯咯作響。她突然縱聲大笑,說道:「原來——原來咱們的喬大英雄,喬大幫主是給這小蹄子迷上啦,哈哈,哈哈,笑死人啦,丐幫的幫主,想做大理國公主的駙馬爺,喬幫主,我只道你是甚麼女人都不看的。」蕭峰雙膝一軟,坐在一張倚中,緩緩的道:「我只盼再能看她一眼,可是——可是——再也看不到了。」馬夫人冷笑道:「為甚麼?你想要她,憑你這身武功,難道還搶她不到?」 蕭峰搖頭不語,過了良久,才道:「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搶她不回來了。」馬夫人道:「為甚麼?哈哈,哈哈。」蕭峰低聲道:「她死了。」馬夫人笑聲陡止,心中微感歉意,覺得這個自大傲慢的喬幫主倒也有三分可憐。兩人都不說話,靜了片刻,蕭峰站了起來,道:「你的傷是救不好的了,你謀殺親夫,死有餘辜,我就是能找到薛神醫,也不會請他來救你,你還有甚麼說話?」馬夫人一聽到他要出手殺死自己,突然害怕起來,道:「你——你饒了我,別殺死我。」 蕭峰道:「好,本來不用我動手。」邁步便要出去。馬夫人見他頭也不回的跨步出房,心中忿怒又生,大聲道:「喬峰,你這狗賊,當年我惱你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才叫馬大元來殺你。馬大元不肯,我才叫白世鏡殺了馬大元。你——你今日對我,仍是絲毫也不動心。」 蕭峰回過身來,冷冷的道:「你謀殺親夫,就只為了我不曾瞧你一眼。撒這種漫天的大謊,有誰能信?」馬夫人道:「我立刻便要死了,更騙你作甚?你瞧我不起,我便要弄得你身敗名裂,在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我在大元的鐵箱中發現汪幫主的遺書,得知了其中過節,便要大元當眾揭露,好叫天下好漢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虜,要你別說做不成丐幫的幫主,連中原也無法立足、連性命也是難保。」 蕭峰聽她說得如此狠毒,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動彈,再也無法害人,但這樣一句句惡毒的言語鑽進耳來,卻也是不寒而慄,哼了一聲,說道:「大元兄弟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將他殺了?」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聽我話,反而狠狠的罵了我一頓。他向來對我千依百順,那裏有過這樣的疾言厲色?他得罪了我,我自有苦頭給他吃的。剛好第二日白世鏡來作客,瞧了我一眼又一眼,哼哼,這種色鬼男人,我叫他幹甚麼便幹甚麼,那裏還有倔強的。」 蕭峰吁了口氣,道:「白世鏡鐵錚錚的一條好漢子,活活毀在你手中了。你——你也是用十香迷魂散給馬兄弟吃了,然後叫白世鏡捏碎他的喉骨,裝作是姑蘇慕容氏以『銷喉擒拿手』殺了他,是也不是?」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麼不是?以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不用我解說了罷?」蕭峰道:「我那把扇子,是白世鏡盜來的?」馬夫人道:「哈哈,正是。」 蕭峰道:「段家姑娘假扮白世鏡,雖然天衣無縫,卻也因此而給你瞧出破綻?」馬夫人道:「這小——小妮子,也真嚇了我一跳,還說甚麼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馬大元的死忌。可是後來我低聲說了兩句風情言語,她答得牛頭不對馬嘴,那就給我瞧出了破綻,我正要殺段正淳,恰好假手於你。喬峰,你的裝扮可低劣得很了,我一瞧出那小賤人是假扮的,再留神看看你,嘿嘿,甚麼馬腳都露了出來。」 蕭峰咬著牙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這筆賬都要算在你身上。」馬夫人道:「是她來騙我的,又不是我去騙她。我只不過是將計就計。倘若她不來找我,讓白世鏡當上了丐幫的幫主,丐幫人眾自會和大理段氏結上怨家,這段正淳,嘿嘿,遲早逃不出我的手掌。」蕭峰道:「你好狠毒,跟你有過情誼的男人你要殺,沒心情來瞧瞧你容貌如何的男人,你也要殺。」 馬夫人道:「美色當前,為甚麼不瞧?世上那有你這種假道學的偽君子。」她說著自己得意之事,兩頰潮紅,甚是興奮,但體力終於漸漸不支,說話已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蕭峰道:「我最後問你一句話,那個寫信給汪幫主的帶頭大哥到底是誰?你看過那封信,見過信上的署名。」 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喬峰,最後畢竟是你求我呢,還是我求你?馬大元死了、徐長老死了、趙錢孫死了、鐵面判官單正死了、華山的譚公譚婆死了、天台山的智光大師死了。世上就只我和這個帶頭大哥自己,才知道此人是誰。」 蕭峰心跳加劇,道:「不錯,最後是我喬峰向你求懇,請你將此人的姓名告知。」馬夫人道:「我命在頃刻,你又有甚麼好處給我?」 蕭峰道:「喬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無有不遵。」馬夫人微笑道:「我還想甚麼?蕭峰,我惱恨你不曾細細瞧我,以致釀成這種種禍事,你要我告知那帶頭大哥的名字,那也不難,你將我抱在懷裏,好好的瞧我半天。」蕭峰眉頭微蹙,心中實是老大的不願,但世上確是只有她一人才知這個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著落在她口唇中吐出來的幾個字,別說此事並不十分為難,就算當真是為難尷尬之極的事,也只有勉強照辦,她命繫一線,隨時均能斷氣,威逼利誘,全無用處。 喬峰心想:「倘若我執意不允,馬夫人一口氣轉不過來,那麼我的殺父殺母大仇人到底是誰,從此再也不會知道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抱著她瞧上幾眼,又有何妨?」於是便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彎腰將她抱在懷中,雙目炯炯,凝視著她的臉頰。這時馬夫人滿臉血污,又混著泥土灰塵,加之這一晚中她飽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難看,蕭峰抱著她本已十分勉強,瞧著她這副神情,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馬夫人怒道:「怎麼?你看著我很討厭麼?」 蕭峰只得道:「不是!」這兩個字實是他的違心之論,平時此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難,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卻實在是無可奈何了。馬夫人道:「你要是不討厭我,那就親親我的臉。」 蕭峰正色道:「萬萬不可。你是我大元兄弟的妻子,蕭峰是個守禮君子,豈可戲侮朋友的孀婦。」馬夫人道:「嘿嘿,你規矩守禮,怎麼又將我抱在懷裏——」便在此時,只聽得窗外有人噗哧一笑,說道:「喬峰,你這人好不要臉,害死了我姊姊,又來抱住了我爹爹的外室親嘴偷情,你害不害羞?」正是阿紫的聲音。蕭峰問心無愧,於這些無知小兒的言語,自亦不放在心上,對馬夫人道:「你快說,說那個帶頭大哥是誰?」馬夫人膩聲道:「我叫你瞧著我的,你轉開了頭,幹甚麼啊?」聲音之中,竟是不減嬌媚。 這時阿紫已走進房來,笑道:「怎麼你還不死?這麼醜八怪的模樣,有那一個男人肯來瞧你?」馬夫人道:「甚麼?你——你說我是醜八怪的模樣?鏡子,鏡子,我要鏡子!」聲調中顯得十分驚惶。蕭峰道:「快說,快說啊,你說了我就給你鏡子。」阿紫卻順手從桌上拿起了一面明鏡,對準了她,笑道:「你自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馬夫人往鏡中一看,只見一張滿臉是血污塵土,面上惶急、恐懼、兇狠、惡毒、怨恨,種種醜惡之情,盡集於眉目唇鼻之間,那裏還是從前那個俏生生、嬌怯怯、惹人憐愛的美貌佳人?她睜大了雙目,再也合不攏來。蕭峰道:「阿紫,拿開鏡子,別惹惱她。」阿紫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醜!」 蕭峰道:「你氣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覺馬夫人的身子已是一動也不動了,呼吸之聲,也不再聽到,忙一探她的鼻息,竟然已是氣絕。蕭峰大驚,叫道:「啊喲,不好,她斷了氣啦!」這聲喊叫,真如大禍臨頭一般。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心中當真很喜歡她,是不是?這種女人死了,也值得大驚小怪。」蕭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甚麼?我要問她一件事。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若不是你來打擾,她已經說出來了。」阿紫道:「哎喲,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壞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蕭峰嘆了口氣,心想人死不能復生,阿紫這小丫頭嬌縱成性,連她父母也是管她不住,何況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甚麼也不能和她計較,當下將馬夫人放在榻上,說道:「咱們走罷!」四處一看,屋中無人,那老婢已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種,到柴房中去點燃了,片刻間火燄升起。兩人站在屋旁,見火燄從窗子中竄了出來,料想過不了兩個時辰,便連人帶屋,燒成灰燼。 蕭峰道:「你還不回到爹爹媽媽那裏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媽媽那裏。爹爹手下那些人見了我便吹鬍子瞪眼睛,我叫爹爹將他們都殺了,爹爹真是胡鬧,偏偏不答應。」蕭峰心想:「你害死了凌千里,他的至交兄弟們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為你而殺他忠心耿耿的部屬?你自己胡鬧,反說爹爹胡鬧,真是小孩兒家胡說八道。」便道:「好罷,我要去了!」轉過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著,等一下我。」蕭峰立定腳步,回過身來,道:「你去那裏?是不是回到師父那裏?」阿紫道:「不,現下我不回師父那裏,我不敢。」蕭峰奇道:「為甚麼不敢?又闖了甚麼禍啦?」 阿紫道:「不是闖禍,我拿了師父的一部書,這一回去,他就搶過去啦,要等我練成之後再回去,那時給師父拿去,就不怕了。」蕭峰道:「是練武功的書罷?既是你師父的,你求他賜給你瞧瞧,他總不會不答應。何況你自己練,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師父在旁指點,豈不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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