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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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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知道已到了千鈞一髮的境地,再也延挨不得,雙目向她背後直瞪,叫道:「馬大元,馬大元,快捏死她!」馬夫人見到他臉上可怖異常的神色,已是吃了一驚,待聽他大叫「馬大元」,不由得回頭瞧了一眼。段正淳抓住這一瞬即逝的良機,低頭向她下顎撞了過去,砰的一聲,馬夫人登時被他撞暈。段正淳這一撞並非出自內力,馬夫人雖是昏迷了一陣,立即便醒,款款的站了起來,撫著自己的下顎,笑道:「段郎,你便是愛這麼蠻來,撞得人家這裏好生疼痛。你編些說話嚇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段正淳這一撞已用竭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氣,心中暗暗換了口氣,心道:「命該如此,夫復何言!」一轉念間,說道:「小康,你這就殺我麼?那麼丐幫中的人來問你謀殺親夫的罪名時,誰來幫你?」馬夫人嘻嘻一笑,道:「誰說我謀殺親夫了?我殺了你之後,遠走高飛,也不會在這裏耽擱啦。」她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段郎,我實在是非常非常的想你愛你,只因為我要不了你,只好毀了你,這是我的脾氣,那也沒有法子。」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騙那個小姑娘,要假手喬峰殺我,就是為此。」馬夫人道:「是啊,喬峰這廝也真沒用,居然殺你不了,給你逃了出來。」 蕭峰心中不住的想:「阿朱喬裝白世鏡,其技如神,連我也分辨不出,這夫人和白世鏡又不相稔,如何會識破其中的機關?」只聽得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段正淳微笑道:「你來咬罷,我再喜歡也沒有了。」蕭峰心想不能再行延擱,當下伸出拳頭,抵在段正淳身後的土牆之上,暗運勁力,土牆本不十分堅牢,他拳頭慢慢陷了進去,終於無聲無息的穿破一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便在此時,馬夫人又在他肩頭咬下一塊肉來。段正淳縱聲大叫,身子顫動,忽覺雙手已得自由,原來縛住他手腕的牛筋絲繩已被蕭峰用手指扯斷,同時一股渾厚之極的內力,湧入他的各處經脈。 段正淳一怔之間,已知道外面來了強援,氣隨意轉,這股內力便從背心傳到手臂,又傳到手指,嗤的一聲輕響,一陽指神功已然發出。馬夫人脅下中指,「哎喲!」一聲尖叫,倒在榻上。蕭峰見段正淳已將馬夫人制住,當即縮手。段正淳正想開口相謝,忽見門簾掀開,走進一個人來。只聽那人說道:「小康,你對他舊情未斷麼?怎地費了這麼大功夫,還沒料理乾淨?」 蕭峰隔窗見到那人,心中一獃,但片刻之間,腦海中存著的許許多多疑團,霎時之間都解開了。馬夫人那日在無錫杏子林中取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扇子出來,誣陷他是赴馬家偷盜書信因而失落,這柄折扇她從何處得來?如果是有人盜去的,勢必是和自己極為親近之人,然則此人是誰?自己是契丹人這件秘密,隱瞞了三十餘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來?阿朱喬裝白世鏡,本是天衣無縫,馬夫人如何能夠識破機關?原來,走出房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丐幫中的執法長老白世鏡。 馬夫人驚道:「他……他……武功未失,點……點了我的穴道。」白世鏡聽了這句話,一躍而前,抓住段正淳雙手,喀喇兩響,扭斷了他的腕骨。要知蕭峰輸入段正淳體內的真氣內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蕭峰一縮手,他又成了廢人。蕭峰見到白世鏡後,一霎時思潮如湧,沒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同時也沒想到白世鏡竟會立時便下毒手,待得驚覺,段正淳雙腕已斷。他心想:「此人風流好色,今日讓他多吃些苦頭,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上,最後我總是救他性命便了。」 只聽得白世鏡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是好本事,吃了十香迷魂散,功夫倒還剩下三成。」段正淳雖不知牆外伸掌助他真氣的人是誰,但料想定是個大有本領的人物,眼前是多了個強敵,但大援在後,心中並不驚慌,聽白世鏡口氣,顯是不知自己來了幫手,便問道:「尊駕是丐幫中的長老麼?在下和尊駕素不相識,何以遽下毒手。」白世鏡走到馬夫人身邊,在她腰間推拿了幾下,但段氏一陽指的點穴功夫極是神妙,白世鏡武功雖然大是不弱,卻是無法解開她的穴道,皺眉道:「你覺得怎樣?」語氣極是關切。 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軟,動彈不得。世鏡,你出手料理了他,咱們快些走罷。這間屋子——這間屋子,我不想多耽了。」段正淳突然間縱聲大笑:「哈哈,哈哈!小康,你——你——怎地如此不長進,哈哈,哈哈!」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興致倒好,死在臨頭,居然還笑得這麼歡暢。」白世鏡怒道:「你還叫他『段郎』?你這賤人。」反手啪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記耳光。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幹麼打她?」白世鏡冷笑道:「憑你也管得著麼?她是我的人兒,我愛打便打,愛罵便罵。」 段正淳道:「這麼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虧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兒,你也該低聲下氣的討她歡心,逗她快樂才是啊。」馬夫人向白世鏡橫了一眼,道:「你聽聽人家怎麼對我,你又怎樣對我?你也不怕羞。」白世鏡罵道:「你這小淫婦,瞧我不炮製你。姓段的,我可不聽你這一套,你會討女人歡心,怎麼她又來害你?請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說著踏上一步,伸手便要去推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匕首。 蕭峰見情勢危急,右掌又從土牆洞口中伸了進去,只要白世鏡再走近半步,掌風立發。便在此時!突然房門簾子給一股疾風吹了起來,呼的一聲,勁風到處,油燈熄滅,房中登時黑漆一團。馬夫人啊的一聲驚叫。白世鏡知道來了敵人,無暇殺死段正淳,迎敵要緊,喝道:「甚麼人?」雙掌護胸,轉過身來。 吹熄燭火的這一陣勁風,明明是一個武功極高的人物所發,但燭火熄滅之後,並無其他動靜。白世鏡、段正淳、馬夫人、蕭峰四人一凝神間,隱隱約約見到房中已多了一人。馬夫人第一個沉不住氣,尖聲叫了起來:「有人,有人!」只見這人當門而立,雙手下垂,面目卻瞧不清楚,一動不動的站著。白世鏡喝問:「是誰?」向前跨了一步。那人不言不動,恍若未聞。 白世鏡喝道:「再不答話,在下可要不客氣了。」他分不清來者是友是敵,只是從他撲滅燭火的掌力之中,知道來者武功極強,實不願貿然跟他動手。但那人仍是不言不動,黑暗之中,尤其顯得鬼氣森森。屋外的段正淳和屋內的蕭峰見了來人模樣,心下也是起疑:「這人武功大是不弱,卻想不起武林之中有這一號人物。」他二人均是久歷江湖,見聞極為廣博,一時卻猜想不到是誰。 馬夫人尖聲叫道:「你點了燭火。我怕,我怕!」白世鏡心道:「這淫婦胡說八道,這當口我一點燭火,那不是叫敵人乘虛襲擊麼?」他雙掌護胸,要待敵人先動,好歹也要瞧出來人的幾分虛實,再作打算,不料那人始終是一動不動,兩人如此相對,幾乎有一盞茶時分。蕭峰當然不會發出甚麼聲息,段正淳也決計不願開口說話,使白世鏡有機會摸到對方底細,四下裏萬籟無聲,連雪花飄下來的聲音幾乎也聽得見了。 時間越是拖得久,白世鏡越是擔心,尋思:「這人當然是敵非友,但他遲遲不出手,那是甚麼緣故?是了,他是在等幫手,只怕一個人對付不了我,要等幫手到來,一同相救段正淳。」他一想到此節,當下不敢再行延緩,叫道:「閣下既不答話,我可要得罪了。」他停了片刻,見對方仍是一無動靜,當即翻手從懷中取出一柄破甲鋼錐,縱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閃動,那鋼錐的錐尖直向那人胸口疾刺過去,這一招「光射斗牛」,正是他生平得意的絕技之一。 那人斜身一閃,讓了開去。白世鏡只覺一陣疾風直逼過來,對方的手指抓向自己的喉頭,這一招來得極快,自己的鋼錐尚未收回,敵人的五根手指的指尖已碰到了咽喉,這一來當真是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向後一躍,避開了他的抓拿,顫聲道:「你——你——」原來他真正害怕的倒還不是對方武功奇高,而是適才那人所出的招數,竟是「鎖喉擒拿手」。須知「鎖喉擒拿手」是馬夫人亡夫馬大元的家傳絕技,武林中除了馬家子弟之外,無人會使。自馬大元一死之後,這門武功就真是失傳了。 白世鏡和馬大元數十年的交情,自是知道他的武功家數,這招一交,白世鏡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見他身形和馬大元一模一樣,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的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動,陰森森的一身鬼氣,白世鏡覺得頸中隱隱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問道:「尊駕可是姓馬?」那人便如是個聾子,全不理會。 白世鏡道:「小康,你把蠟燭點亮了。」馬夫人道:「我動不得,你來點罷。」白世鏡實是不敢隨便行動,授人以隙,心中又想:「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為高,若是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來相幫,他為何一招之後,不再追擊?」這般又是一段長時間的寂靜無聲,白世鏡突然之間覺察到一件怪事,這房中雖是誰都不言不動,呼吸的聲音卻是有的,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對面站著的那人卻沒有發出呼吸之聲。白世鏡屏住自己的呼吸,側耳靜聽,以他的內力修為,應當聽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氣聲,可是對面那人便沒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沒有呼吸。若是生人,焉有不透氣之理? 白世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撲,撲,撲——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響,感到自己胸口在劇烈顫動,這顆心似乎要從口腔中跳出來,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向那人撲了過去,破甲錐連連晃動,刺向那人面門。那人左手一撩,將白世鏡的右臂格在外門,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的咽喉。白世鏡已防到他會再施「鎖喉擒拿功」,頭一低,從他腋下閃了開去。那人卻不追擊,就此獃獃的站在門口。白世鏡一錐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蹬避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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