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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李延宗仰天打個哈哈道:「你倒會說笑。這書獃子不過得你指點,會了一門『凌波微步』,一時之間苟全性命則可,難道靠著抱頭鼠竄、龜縮逃生的本領,便能得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麼?」玉燕本想說道:「他這凌波微步的功夫非我所授,他內力雄渾,根基厚實,當然無人可及。」但轉念一想:「這人似乎心胸狹窄,我若照實說來,只怕他非殺了段公子不可。我且激他一激。」說道:「他若肯聽我指點,習練武功,那麼三年之後,武功天下第一的境界或許未必能夠達到,要勝過閣下,卻是易如反掌。」李延宗道:「很好,我信得過姑娘之言,與其留下個他日的禍胎,不如今日一刀殺了。段公子,你下來罷,我要殺你了。」

  玉燕大吃一驚,沒想到弄巧反拙,此人竟不受激,只得冷笑道:「原來你是害怕,怕他三年之後勝過了你。」李延宗道:「你使激將之計,要我饒他性命,嘿嘿,我李延宗是何等樣人,豈能輕易上你之當?要我饒命不難,我早有話在先,只須每次見到我磕頭求饒,我絕不殺他。」

  玉燕向段譽瞧瞧,心想磕頭求饒這種羞恥之事,他是決計不肯做的,為今之計,只有死中求生,低聲道:「段公子,你手指中的劍氣,有時靈驗,有時不靈,那是甚麼緣故?」

  段譽道:「我不知道。」玉燕道:「你最好奮力一試,有劍氣刺他右腕,先奪下他的長劍,然後緊緊抱住他,跟他拼個同歸於盡。那日在曼陀山莊,你制服平媽媽救我之時,便是用這法門。」

  原來玉燕見這李延宗的武功實在太過厲害,要在這短短的時刻之中,教段譽一套武功用來克敵制勝,那是萬萬不能,但想起那日段譽制服平媽媽,全仗體內有一股吸人真氣的勁力,只要能和李延宗肢體相接,這套本事或能奏效,也未可知。段譽點了點頭,心想除此之外,確也更無別法,只是這法門毫無把握,總之是兇多吉少。於是整理了一下衣衫,笑道:「王姑娘,在下無能,不克護送姑娘回府,實深慚愧。他日姑娘榮歸寶府,與令表兄成親大喜,勿忘了在曼陀山莊在下手植的那幾株茶花之旁,澆上幾杯酒漿,算是在下喝了你的喜酒。」

  玉燕聽到他說起自己將來可與表哥成親,自是歡喜,但見他這般的出去讓人宰割,心下也是不忍,凄然道:「段公子,你的救命之恩,王玉燕絕不敢忘。」段譽心想:「與其將來眼睜睜的瞧著你和慕容公子成親,那時候我妒忌發狂,內心煎熬,難以活命,還不如今日為你而死,落得個心安理得。」當下回頭向玉燕微微一笑,一步步從梯級上走了下去。玉燕瞧著他的背影,心想:「這人好生奇怪,在這當口,居然還笑得出?」

  段譽走到樓下,向李延宗瞧了一眼,說道:「李將軍,你既非殺我不可,這就動手罷!」說著一步踏出,跨的正是「凌波微步」。李延宗單刀舞動,唰唰唰三刀砍去,用的更是另外三種不同派別的刀法。天下兵刃之中,以刀法派別家數最多,他使的是單刀,倘若真的博學,便是連使七八十招,也不致將那一門那一派的刀法重複使到第二招。段譽這「凌波微步」一踏出,端的是變幻精奇。李延宗要採用刀勢將他圈住,好幾次明明已將他圍入圈中,不知怎的,他竟又如鬼似魅的跨出了圈外。玉燕見段譽這一次居然能支持下去,心下多了幾分指望,只盼他奇兵突出,險中取勝。

  段譽暗運功力,要將真氣從右手五指中迸指出去,但那真氣每次總是及臂而止,莫名其妙的縮了回去。須知他以絕頂難得的奇遇,體內積蓄了當世數大高手的內力,若說要運用自如,他從未學過武功,如何能這般容易?總算他的「凌波微步」已走得熟極而流,李宗延的刀法再快,也始終砍不到他身上。

  李延宗曾眼見他以古古怪怪的指力擊斃西夏高手,此刻見他又在指指劃劃、裝神弄鬼,不知他是內力使不出來,還道這是行使邪術之前的一種法門,心想他各種法門做齊,符咒念完,這種殺人於無形的邪術便要使出來了,心中也不禁暗暗發毛,尋思:「這人除了腳法奇異之外,武功平庸之極,只是邪術厲害,我須當在他使邪術之前殺了他才好。但刀子總是砍他不中,那便如何?」他心思十分機靈,一轉念間,已有計較,突然間回手一掌,擊在水輪之上,將木葉子拍下一大片來,左手一抄,提在手中便向段譽腳上擲去。段譽行走如風,這一片木板自是擲他不中,但李延宗拳打掌劈,將大堂中各種家生器皿、竹籮米袋,打得亂成一團,一件件都投到段譽腳邊。

  大堂中本已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十餘具死屍,再加上這許多破爛的家生,段譽那裏還有落足之地?他那凌波微步全仗進退飄逸,有如風行水面,自然無礙,現在每一步跨出去,總是有物件阻腳,不是絆上一絆,便是踏上死屍的頭顱身子,這「飄行自在」、「有如御風」的要訣,那裏還做得到?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是兇險無比,只要慢得一慢,立時便送了性命,索性不瞧地下。仍是按照腳法,如平時一般的行走,至於一腳高、一腳低,腳底下發出甚麼怪聲、足趾頭踢到甚麼怪物,那是全然不顧了。

  玉燕也瞧出不對,叫道:「段公子,你快出了大門,自行逃命罷,在這地方跟他相鬥,立時有性命之憂。」段譽道:「姓段的除非給人殺了,那是無法可想,只教有一口氣在,自當保護姑娘周全。」李延宗冷笑道:「你這人武功膿包,居然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多情種子,對王姑娘這般情深愛重。」

  段譽搖頭道:「非也非也。王姑娘是神仙人物,我段譽一介凡夫俗子,豈敢說甚麼情、談甚麼義?她瞧得起我,肯隨我一起出來去尋她表哥,我便須報答她這番知遇之恩。」李延宗道:「嗯,她跟你出來,是去尋她的表哥慕容公子,那麼她心中壓根兒便沒你這號人物,你如此癡心的妄想,那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麼?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段譽並不動怒,一本正經的道:「你說我是癩蛤蟆,王姑娘是天鵝,這比喻極是得當。不過我這頭癩蛤蟆與眾不同,只求向天鵝看上幾眼,心願已足,別無他想。」李延宗聽他說「我這頭癩蛤蟆與眾不同」,實是忍俊不禁,更是縱聲大笑,所奇的是,儘管他笑得十分厲害,但臉上肌肉仍是僵硬如恒,絕無半分笑意。段譽曾見過延慶太子這等連說話也不動嘴唇之人,李延宗狀貌雖怪,他也不感如何詫異,說道:「要說到臉上木無表情,你和延慶太子可還差得太遠,跟他做徒弟也還不配。」

  李延宗道:「延慶太子是誰?從來沒聽見過。」段譽道:「他是大理國的高手,你的武功頗不及他。」其實段譽於旁人武功的高低,根本無法分辨,心想反正不久便要死在你的手裏,不妨口頭上多說幾句不中聽的言語,叫你乾生生氣,也是好的。

  李延宗哼了一聲,道:「我武功多高多低,你這小子還摸得出底麼?」他口中說著話,手裏單刀縱橫翻飛,更加使得緊了,段譽一起始就不看他的刀法,便是看了,也不知是好是壞,但王玉燕越看越是心驚:「這人腹中的淵博,幾乎可和我並駕齊驅了,更難得是他手上勁力渾厚,內力也足十分充沛,西夏國中居然有這等奇材異能之士,自己偏偏又撞到了他。而身旁又無表哥保護,只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書獃子跟他瞎纏,運氣可算壞極。」眼見段譽身影歪斜,情勢甚是狼狽,又不禁生了些憐惜之念,叫道:「段公子,你快到門外去,要纏住他,在門外也是一樣。」

  段譽道:「你身子不能動彈,孤身留在此處,我總是不放心。這裏死屍很多,你一個女孩兒家,心中一定害怕,我還是在這裏陪你的好。」

  玉燕嘆了口氣,心道:「你這人真是獃得可以,連我怕不怕死屍都顧到了,卻不顧自己轉眼之間便要喪命。」其時段譽腳下東踢西絆,好幾次敵人的刀鋒從頭頂身畔掠過,相去僅是毫髮之間。他嚇得身子索索發抖,心中不住轉念:「他這麼一刀砍來,砍去我半邊腦袋,那可不是玩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王姑娘,我就跪下磕頭,哀求饒命罷。」但心中雖如此想,終究是說不出口來。李延宗冷笑道:「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只想逃之夭夭。」

  段譽道:「生死大事,有誰不怕?一死之後,可甚麼都完了。我逃是想逃的,然而卻又不能逃。」李延宗道:「為甚麼?」段譽道:「多說無益。我從一數到十,你再殺不了我,我可不能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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