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天龍八部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那人親眼見到段譽連殺三人,見他右手亂舞亂揮,又在使甚麼邪術,心中也是頗為忌憚,急忙向左躍開一步。段譽又出一招,仍是無聲無息,絲毫不見威力。那人喝道:「好小子,你鬼鬼祟祟的幹甚麼?」左手箕張,向他頂門抓了過來。段譽身子一縮,攀住水輪,便被輪子帶了上去。那人一抓發出,噗的一聲,木屑紛飛,在水輪的葉子上抓了一個大缺口。

  玉燕道:「你若再和他相鬥,只須繞到他的背後,攻他背心第七椎節之下的『至陽穴』,他便要糟。這人是晉南虎爪門的弟子,他的功夫練不到至陽穴。」

  段譽喜道:「那好極了!」攀著水輪,又降到碾坊大堂。這一次眾人都有了提防,不等段譽雙足著地,便有三人同時出手擒他。段譽右手連搖,道:「在下寡不敵眾,好漢打不過人多,我只要鬥他一人。」說著斜身側進,踏著「凌波微步」的步子,閃得幾閃,已欺到那漢人高手的身後,喝一聲:「著!」一指點出,嗤嗤聲響,正中他的「至陽穴」,那人哼也不哼,撲地即死。

  段譽殺了一人,想要再從水輪升到玉燕身旁,卻已來不及了,一名西夏武士執刀攔住了他的退路,從後一刀劈來。段譽叫道:「啊喲,糟糕,韃子斷了我的後路。四面受敵,我命休矣。」向左斜跨,敵人的一刀便砍了個空。碾坊中十一個人登時將他團團圍住,各人刀劍齊施,其中三名高手更是了得,隨便擊中他一拳一掌,段譽都是難以活命。他口中大叫:「王姑娘,我跟你來生再見了。段譽自身難保,只好先去黃泉路上等你。」他口中大呼小叫,腳下的凌波微步步法卻是巧妙無比。玉燕看得出了神,問道:「段公子,你腳下走的可是『凌波微步』麼?我只聞其名,不知其法。」

  段譽喜道:「是啊,是啊,姑娘要瞧,我便從頭至尾演一遍給你看,不過能否演得到底,卻要看我腦袋的造化了。」當下將從石穴銅鏡上學來的步法,從第一步起走了起來。那十一個人飛拳踢腳,揮刀舞劍,竟是沒法沾得上他的一片衣角。十一個人哇哇大叫:「喂,你攔住這邊!」「你守東北角,下手不可容情。」「啊喲,不好,小王八蛋從這裏溜出去了。」

  段譽前一腳、後一步,在水輪和杵臼旁亂轉。玉燕雖然聰明,但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叫道:「你躲避敵人要緊,不用演給我看!」段譽道:「此刻不演,我一命嗚呼之後,你可見不到了。」

  這時段譽不顧自己生死,從頭至尾,將這套「凌波微步」演給玉燕觀看,他那知癡情人也正有癡情之福,他若是見敵人攻來,再以巧妙步法閃避,一來他不懂武功,對方高手出招虛虛實實,變化難測,他如存心閃避,定然是閃避不了;二來敵人共有十一個之多,八名西夏武士已是極難抵擋,何況另有三名武學高手?躲得了一個,躲不開第二個,躲得了兩個,躲不開第三個。可是他自管自的踏步,於敵人的行止全不理睬,變成十一個敵人個個向他追擊。這「凌波微步」的步子,每一步都是踏在別人決計意想不到的所在,眼見他左足向東跨出,不料踏實之時,身子卻已在西北角上。十一人越打越快,但十分之九的招數,倒是在自己人打自己人,其餘十分之一,則是落了空。

  要知阿甲、阿乙見到段譽站在水輪之旁,拳腳刀劍都是向他招呼,而阿丙、阿丁、阿戊、阿己,兵刃的招數自也是遞向他所處的方位。段譽身形閃處,突然轉向,乒乒乓乓,叮噹嗆啷,阿甲、阿乙、阿丙、阿丁——許多人的兵刃都交在一起,你擋架我,我擋架你。有幾名西夏武士手腳稍慢,反為自己人所傷。

  玉燕只看得數招,便已知其理,叫道:「段公子,你的腳步甚是巧妙繁複,一時之間我瞧不清楚。最好你踏完一遍,再踏一遍。」段譽道:「行,你吩咐甚麼,我無不依從。」堪堪那八八六十四卦的方位踏完,他又從頭走了起來。玉燕尋思:「段公子性命暫可無礙,只是咱們如何方能脫此困境?我上身無衣,真是羞也羞死了。我中毒後半點力氣也無,唯有設法指點段公子,讓他將那十一個敵人一一擊斃。」當下不再去看段譽的步法,細細端詳十一人的武功家數。

  那八名西夏武士的功夫分作兩派,都源自中原外門的武功,那漢人和西夏好手的家數也瞧了出來,只是那西域人忽爾獃若木雞、忽爾動如脫兔,倒是捉摸他不定。她正瞧著這西域人的腳法,想從他步伐之中探尋來源,忽聽得喀的一聲響,有人將木梯擱到了樓頭,一名西夏武士又要登樓。

  原來十一人久戰段譽不下,領頭的西夏人便吩咐下屬,先將玉燕擒住了再說。玉燕吃了一驚,叫聲:「啊喲!」段譽抬起頭來,見到那西夏武士登梯上樓,忙問:「打他那裏?」玉燕道:「抓『志堂穴』最妙!」段譽大步上前,一把抓到他後腰的「志堂穴」,也不知如何處置才好,隨手便是一擲,說也湊巧,這一擲之下,正好將他投入了碾米的石臼之中,老大一個石杵被水輪帶動著一直不停,一杵一杵的擊入石臼,臼中的穀粒早已成極細米粉,但無人照管,石杵仍是如常下擊。那西夏武士身入石臼,石杵擊將下來,砰的一聲,早打得他腦漿迸裂,血濺米粉。

  那西夏高手不住催促,另有三名西夏武士爭先往梯上爬去。玉燕叫道:「一般辦理。」段譽伸手一抓,便又抓住了一人的「志堂穴」,使勁一擲,又將他拋入了石臼。這一來是有意拋擲,用勁反不如上次的恰到好處,石杵落下時,打在那人的腳上,慘呼之聲動人心魄,竟是一時不得便死。段譽獃得一獃,另外兩名西夏武士已從梯級爬了上去。段譽驚道:「使不得,快退下來。」左手手指亂指亂點,不料他心中惶急,真氣激盪,六脈神劍的威力發了出來,嗤嗤兩劍,戳在兩人的背心,登時從空中摔下。

  那三個高手見段譽空手虛點,便能殺人,這種功夫實是聞所未聞。他三人不知段譽這門功夫未曾練到從心所欲的地步,真要使時,未必能夠,情急之下誤打誤撞,卻往往見功。三人越想越怕,都是頗有怯意,但說就此退去,卻是心有不甘。三人都是一品堂中的高手,眾人聯手,竟被一個雛兒莫名其妙的嚇退,以後如何做人?

  玉燕居高臨下,對大堂中的戰鬥瞧得清清楚楚,見敵方剩下的雖只七人,然其中三人卻是極為了得,尤其那西夏人吆喝指揮,隱然是這一批人的首領,便道:「段公子,你先去殺了那穿黃衣、頭戴皮帽之人,要設法打他後腦的『玉枕』和『天柱』兩處穴道。」段譽道:「很好。」向他衝了過去。

  那西夏人暗暗心驚:「玉枕和天柱兩處穴道,正是我的罩門所在,這小姑娘怎地知道?」眼見段譽衝到,單刀橫砍,不讓他近身。段譽連衝數次,不但無法走到他的身後,險險反被他單刀所傷,叫道:「王姑娘,這人好生厲害,我走不到他的背後。」玉燕道:「那個穿灰袍的,罩門是在咽喉的『人迎穴』。那個穿青衫之人,我瞧不出他武功家數,你向他胸口戳幾指看。」

  段譽道:「很好!」伸指向他胸口點去。他這幾指手法雖對,勁力全無,但那穿青衫的西域人如何知道?矮身躲了三指,待得段譽第四指點到,他凌空一躍,忽如一頭蒼鷹般從空中搏擊而下,掌力雄渾,已將段譽全身都罩住了。

  段譽只感呼吸急促,頭腦暈眩,閉著眼睛雙手亂點,嗤嗤嗤嗤響聲不絕,少商、商陽、中衝、關衝、少衝、少澤,六脈神劍齊發,那西域人身中六洞,但來勢不消,啪的一響,一掌擊在段譽肩頭。其時段譽全身真氣鼓盪,這一掌來勢雖猛,在他渾厚的內力抗拒之下,竟是傷他不得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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