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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第四十回 機密書信

  單正奇道:「誰是小娟?我幾時得罪她了?」趙錢孫指著譚婆道:「這位便是小娟了。小娟是她的閨名,天下除我之外,誰也稱呼不得。」單正又好氣,又好笑,道:「原來這是譚婆婆的閨名,在下不知,冒昧相呼,還請恕罪。」趙錢孫老氣橫秋的道:「不知者不罪,初犯恕過,下次不可。」

  單正道:「在下雖是久仰華山沖霄洞譚氏伉儷的大名,卻是無緣識荊,在下自省從未在背後說人閒言閒語,如何會得罪了譚家婆婆?」

  趙錢孫慍道:「我剛才正在問小娟:『你近來過得快活麼?』她尚未答話,你這五個寶貝兒子便大模大樣,橫衝直撞的來了,打斷了她的話頭,至今尚未答我的問話。單老俠,你倒去打聽打聽,小娟是甚麼人?我『趙錢孫李,周吳陳王』又是甚麼人?難道咱們說話之時,也容你隨便打斷的麼?」

  單正聽了他這番似通非通的言語,心下暗暗好笑,說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卻要請教。」

  趙錢孫道:「甚麼事?我若是高興,指點你一條明路,也不要緊。」單正道:「多謝,多謝。閣下說譚婆的閨名,天下只有閣下一個人叫得,是也不是?」趙錢孫道:「是的,如若不信,你再叫一聲試試,瞧我『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是不是跟你狠狠的打上一架?」單正道:「我自然是不敢叫,卻難道譚公也不敢叫麼?」

  趙錢孫鐵青著臉,半晌不語。眾人都想,單正這一句話可將趙錢孫問倒了,教他難以回答。不料突然之間,趙錢孫放聲大哭,涕淚橫流,哭得極是悲哀。這一著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誰想到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膽敢和「鐵面判官」挺撞到底,這麼輕輕易易一句話,卻使得他號啕大哭,難以自休。單正見他哭得悲傷,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先前蓄著的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反而安慰他道:「趙兄,這是在下的不是了——」趙錢孫嗚嗚咽咽的道:「我不姓趙。」

  單正更奇了,問道:「然則閣下貴姓?」趙錢孫道:「我沒有姓,你別問,你別問。」這時杏子林中的眾高手都猜到這趙錢孫必有一件極傷心的難言之隱,到底是甚麼事,他自己若是不說,旁人自是不便多問。

  只見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的哭之不休,譚婆沉著臉道:「你又發癲了,在這眾人之前,要臉面不要?」

  趙錢孫道:「你拋下了我,去嫁了這老不死的譚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中碎了,腸也斷了,這區區外表的臉皮,要來何用?」眾人相顧莞爾,原來說穿了十分簡單。趙錢孫和譚婆從前有過一段情史,不知如何,譚婆另行嫁了譚公,而趙錢孫傷心得連姓名也不要了,瘋瘋癲癲的發癡。只是眼看譚氏夫婦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紀,怎地這趙錢孫竟然一往情深若斯,數十年來苦戀不休?譚婆滿臉皺紋,雞皮鶴髮,誰也看不出這又高又大的老嫗,年輕時有甚麼動人之處,使得趙錢孫到老不能忘情。

  只見譚婆神色忸怩,道:「師哥,你盡提這些舊事幹甚麼?丐幫今日有正經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聽著罷。」

  這幾句溫言相勸的軟語,趙錢孫聽了大是受用,說道:「那麼你向我笑一笑,我就聽你的話。」譚婆還沒有笑,旁觀的眾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聲來。

  譚婆卻渾然不覺,回眸向他一笑。趙錢孫癡癡的向她望著,神馳目眩,魂飛魄散。譚公坐在一旁,滿臉怒氣,卻又無可如何。這般情景瞧在段譽眼裏,心中驀地一驚:「這三人情深如此,將世人全是置之度外,我——我對王姑娘,將來也落到這個結果麼?不,不!這位譚婆對她師哥顯是頗有情意,而王姑娘念念不忘的,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公子,比之趙錢孫,我是大大的不如,大大的不及了。」

  趙錢孫和譚公、譚婆鬧的是陳年恩怨,喬峰聽在耳裏,卻暗自琢磨:「那趙錢孫其實並不姓趙,乃是譚婆的師兄。我素聞華山沖霄洞譚公譚婆,以華山嫡派絕技聞名於天下,從這三人的語意中聽來,三個人似乎並非出於同一師門。到底譚公是華山派呢?還是譚婆是華山派?」

  他心下正自疑惑,只聽趙錢孫又道:「老子好幾年沒到江南,不知姑蘇出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慕容復,膽大妄為,亂殺無辜。老子倒要會他一會,且看他有甚麼本事,能還施到我『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身上?」他剛說完這幾句話,忽聽得一人號啕大哭,悲悲切切,嗚嗚咽咽,哭聲便和他適才沒半點分別。

  眾人聽了,不禁都是一愕,只聽那人跟著連哭帶訴:「我的好師妹啊,老子甚麼地方對不起你?為甚麼你去嫁了這姓譚的糟老頭子?老子日想夜想,心裏牽肚掛腸,記著的就是我那小娟師妹。想我師父在世之日,待我二人猶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對得起師父麼?」

  這說話的聲音語調,和趙錢孫實是一模一樣,若不是眾人親眼見到他張口結舌,滿臉詫異的神情,誰都以為定是出自他的親口。各人循著聲音來處望去,見這聲音發自一個身穿淡紅衫子的少女。

  那人背轉了身子,正是阿朱。段譽和阿碧、玉燕知道阿朱模擬別人舉止和說話的神技,自不為異,其餘眾人卻無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以為趙錢孫聽了之後,必定大怒,不料阿朱這番話觸動他的心事,眼見他眼圈兒紅了、嘴角兒扁了,淚水從眼中滾滾而下,竟和阿朱此唱彼和的對哭起來。

  單正搖了搖頭,朗聲說道:「單某雖是姓單,卻是一妻四妾,兒孫滿堂。你這位雙歪雙兄,偏偏形單影隻,凄凄惶惶。這種事情乃是悔之當初,今日再來重論,早是為時已晚。雙兄,咱們承馬夫人之邀,到這裏來商量你閣下的婚姻大事麼?」趙錢孫搖頭道:「不是。」

  單正道:「然則咱們還是來商議丐幫的要事,才是正經。」趙錢孫勃然怒道:「甚麼?丐幫的大事正經,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經麼?」

  譚公聽到這裏,已是忍無可忍,說道:「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發瘋發癲,我可不能干休了。」

  眾人聽到「阿慧」兩字,心想:「原來譚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確是趙錢孫獨家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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