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天龍八部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玉燕心下歡喜,微笑道:「你這人便愛胡說八道的。我跟你到秦家寨去幹甚麼?要是我舅舅家真的欠了你錢,多半是年深月久,他不知道,只要雙方對證明白,我表哥自然會還你的。」

  姚伯當本意是想擄走玉燕,逼她吐露武功,甚麼一百萬兩黃金、一千萬兩白銀,全是信口開河,這時聽玉燕說得天真,居然對自己的胡謅信以為真,便道:「你還是跟我去罷。秦家寨好玩得很,咱們養有打獵用的黑豹、大鷹,又有梅花鹿、四不像,包你一年半載也玩不厭。你表哥一得知訊息,立刻便會趕來和你相會。就算他不還我錢,我也可讓你和他同回姑蘇,你說好不好?」這幾句話,可真的將玉燕說得怦然心動。

  司馬林這人頗深世故,見玉燕眼波流轉,臉上喜氣浮動,心想:「若是她答允同去雲州秦家寨,我再出口阻止,其理就不順了。」當下不等玉燕接口,便道:「這雲州是塞外苦寒之地,王姑娘是如此嬌滴滴的姑娘,豈能挨此苦楚?不似我成都府號稱『錦官之城』所產錦繡固然甲於天下,而草木風華,亦是不殊江南。以王姑娘這般人才,到成都去多買些錦緞穿著,那當真是紅花綠葉,相得益彰了。慕容公子既是才貌雙全,自亦喜歡美女華服。」

  姚伯當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娘個狗臭屁。姑蘇難道還少得了綢緞錦緞?你睜大狗眼瞧瞧,眼前這三位姑娘,那一位不會穿著衣衫?」司馬林冷哼一聲,道:「很臭,果然很臭。」

  姚伯當怒道:「你是說我麼?」司馬林道:「不敢!我說這狗臭屁果然很臭。」姚伯當唰的一聲,從腰間拔出單刀,叫道:「司馬林,我秦家寨對付你青城派,大概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但若秦家寨和蓬萊派聯手,多半能滅了你青城罷?」司馬林臉上變色,心想:「此言果然不假。我父親故世後,青城派力量已不如前,再加褚保昆這奸賊來偷學了本派武功,若是秦家寨再和咱們作對,此事大大可慮。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今日之事,只有殺他個措手不及。」當下淡淡的道:「你待如何?」

  姚伯當見他雙手攏在衣袖之中,知他隨時能有陰毒暗器從袖中發出。姚伯當這人的說話行事,與所學武功截然不同,為人粗魯而臨敵之際卻是絕不莽撞,當下全神戒備,說道:「我要請王姑娘到雲州去小住數日,待慕容公子來接她回去。你是不答應,是不是?」

  司馬林道:「你雲州地方太差,未免委屈了王姑娘,我要請王姑娘去成都府小住。」

  姚伯當道:「好罷,咱們便在這兵刃上分勝敗,是誰得勝,誰就做王姑娘的主人。」司馬林道:「便是這樣。反正敗了的便想作主人,也總不能將王姑娘請到陰曹地府去。」他說這話,言下之意這場比拼,並非較武功高低,乃是判生死、決存亡的大搏鬥。姚伯當哈哈一笑,道:「我姚某人一生過的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司馬掌門想用這『死』字來嚇我,姚某倒也不怕。」

  司馬林道:「咱們如何比法?由誰作公證?用兵刃還是使拳腳?」姚伯當道:「自然用兵刃,誰耐煩用拳腳了——」一言未畢,只聽得嗤嗤三聲輕響。

  姚伯當和他說話之際,目光沒片刻離開他的全身,又素知青城派「袖裏乾坤」的暗器功夫,往往殺人於無形,但萬萬想不到他竟會當雙方正在談論比拼規矩之時,突施暗襲。

  司馬林突向左瞧,似乎左方發生了極奇特的變故,其實那是旨在引開姚伯當的目光。待得姚伯當猛地警覺,這暗器離他胸口已不及半尺。他心中一酸,自知已然無倖。

  便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突然間一件黑越越、白晃晃的物事橫過胸前,噠噠幾聲,將射來的幾枚毒針盡數打落。那些毒針本已極快,以姚伯當如此久經大敵,兀自不能避開,可是這件物事更來得快了數倍,後發先到,格開了毒針。可是這物事到底是甚麼古怪,到底是黑是白,姚伯當和司馬林都沒看見。玉燕卻歡聲叫了起來,說道:「是包叔叔到了麼?」

  只聽得一個極古怪的聲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了。」這聲音忽輕忽響,忽高忽低,似乎說得很模糊,但大家又聽得清清楚楚。

  玉燕笑道:「你難道還不是包叔叔?人沒到這『非也非也』已經先到了。」那聲音道:「非也非也,我不是你包叔叔。」玉燕道:「非也非也,那麼你是誰?」那聲音道:「慕容兄弟叫我一聲三哥,你卻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錯了!」

  玉燕聽明白了他言語中的含意,心內一喜,暈生雙頰,道:「那——那我叫你甚麼?」那聲音道:「哈哈,這個我可不教你了。你自己叫好了,叫得對,我做你好朋友,叫得不對,我跟你搗蛋到底,叫你做不成我慕容兄弟的夫人。」玉燕啐了一口,道:「你還不出來?」

  那聲音卻不答話。過了一會,玉燕見絲毫沒有動靜,叫道:「喂,你出來啊,幫我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都趕走了。」

  可是四下裏再也寂然無聲,顯然那姓包之人已然遠去。玉燕臉上微有失望之色道:「他這人便是這般,總是叫人捉摸不定。」

  阿朱微笑道:「包三先生自來是這般脾氣,姑娘你說『你還不出來?』他本來是出來的,聽了你這句話,偏偏跟你鬧個別扭。這會兒只怕已在數里之外,今日是再也不來了。」

  玉燕想和包三先生見面,商量著去少林寺為慕容公子赴援之事,既是自己一句話說錯了,激得他不再現身,心下不免不快。司馬林和姚伯當卻都是暗暗高興,適才包三先生說話之時,他二人竭力要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可是那聲音的來處忽遠忽近,或東或西,始終無法確定他是在何處說話。聽這人言語中的語氣,稱慕容復為兄弟,和玉燕又極友善,若是這麼一位高手出頭作梗,只怕不易對付,此刻飄然遠去,自然是上上大吉了。

  姚伯當這條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多承那包三爺出手相救,自不免有感激之心。他和青城派本來並無多大仇恨,這時卻不免要殺司馬林而後快,單刀一豎,喝道:「無恥之徒,你放暗器,能傷得了老夫麼?」跟著一刀便向司馬林當頭劈去。

  司馬林雙手一分,一手鋼錐,一手小錘,展開青城派武功,和姚伯當的單刀鬥了起來。

  姚伯當膂力沉猛,刀招極是狠辣,司馬林則以輕靈小巧見長。青城派門人和秦家寨中的好手從未動過手,今日第一次較量,而且雙方都是由首腦人物親自應戰,勝敗之數不但關係雙方生死,且亦牽連到兩派的興衰榮辱,是以姚伯當和司馬林兩人,誰也不敢有絲毫怠忽。拆到七十餘招後,玉燕忽向阿朱道:「你瞧,秦家寨的五虎斷門刀,所失的只怕不止五招。那一招『負子渡河』和『重節守義』,姚當家的不知何以不用?」阿朱卻不像玉燕那般,懂得普天下的武功家數,只能唯唯以應。

  姚伯當在酣鬥之中,驀地聽到了這幾句話,又是大吃一驚:「這小姑娘的眼光恁地了得。五虎斷門刀的六十四招刀法,近數十年來只剩五十九招,那原是不錯的。可是到了我先父手上,因他資質和悟性較差,沒學成『負子渡河』和『重節守義』那兩招。這兩招就此失傳了。為了顧全顏面,我將兩個變招稍加改動,補足了這五十九招之數,不料居然給她瞧了出來。」

  姚伯當給她說破此事,心下有愧,急欲打敗司馬林,以便在本寨群盜之中維持威嚴。

  可是,這武功較量,半分也大意不得,本來姚伯當若是穩紮穩打,到四百招左右,便可憑長力取勝,這一求勝心切,登時心浮氣燥。他連使武招險著,都給司馬林一一避過,姚伯當大喝一聲,一刀斜砍,待司馬林向左跳起時,驀地一腿踢出。司馬林身在半空,無法再避,他應變極快,左手鋼錐便向對方腳背上戳下去,要姚伯當自行削足。姚伯當這一腳果然不再踢實,左腿卻是鴛鴦連環,向他右腰疾踢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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