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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他三人所使的鋼錐和小錘招數,每一招褚保昆都爛熟於胸,看了一招,便推想得到以後三四招的後著變化。全仗於此,這才以一敵三,支持不倒,又拆十餘招,心中突然一酸,暗想:「司馬師父待我實在不薄,司馬林師兄和姜孟兩位師叔所用的招數,我無一不知。練功拆招之時,尚能故意藏私,將最要緊的功夫不顯露出來,此刻卻是生死搏鬥,他們三人自然是竭盡全力,可見青城派功夫,確是已盡於此。」他感激師恩,忍不住大叫:「司馬師父,決計不是我害的——」

  便這麼一分心,司馬林已撲到離他身子尺許之處,青城派所用兵刃極短極小,其厲害處全在近身肉搏。司馬林這一撲近身,如若對手是別派的人物,他可說已勝了八成,只是褚保昆的武功與他一模一樣,這便宜雙方卻是相等。燈光之下,眾人霎時間眼光繚亂,只見司馬林和褚保昆二人身形都是極快,雙手亂揮亂舞,只在雙眼一瞇的時間之內,兩人已拆了七八招。鋼錐戳來戳去,小錘橫敲豎打,二人均似是發了狂一般。但兩人招數練得熟極,對方攻擊到來,自然而然的格擋還招。武學中形容手腳明快,往往說「一氣呵成」,豈知褚保昆和司馬林兩人相鬥,數十招的戳刺掃打,竟然也是絕無阻滯,一氣呵成。

  司馬林和褚保昆這一近身肉搏,青城派的特長登時便顯現了出來。兩人是一師所授,招數法門殊無二致,司馬林年輕力壯,褚保昆則經驗較富。頃刻間數十招過去,旁觀眾人但聽得叮叮噹噹的兵刃撞擊之聲,兩人如何進攻守禦,已全然瞧不出來。

  姜孟二老者見司馬林久戰不下,突然間口中一聲呼哨,著地滾去,齊攻褚保昆的下盤。

  凡是使用短兵刃的,除了使峨嵋刺的女子,一般均擅地堂功夫,在地下滾動跳躍,使敵人無所措手。褚保昆於這「雷公著地轟」的功夫,原亦熟知,但雙手應付司馬林的一錐一錘之後,再無餘裕去對付姜孟二老,只有竄跳而避。姜老者一錘自左向右擊去,孟老者的一錐卻自右方戳來。

  褚保昆飛起一足,逕踢孟老者的下顎。孟老者罵道:「龜兒子,拼命麼?」向旁一退。姜老者乘勢直上,一錘掃去,便在此時,司馬林的小錘也已向他眉心敲到。褚保昆在電光石火之間權衡輕重,舉錘將司馬林的小錐一擋,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擊。

  莫瞧那錘子雖小,一擊之力著實厲害,褚保昆但覺痛入骨髓,一時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經折斷,將全身之力都放在右腿之上。姜老者得理不讓人,第二錘跟著又到。褚保昆以錘對錘,噹的一聲,雙錘相交,火星爆了開來,但聽得他「啊」的一聲大叫,原來左腿上又中了孟老者的一錐。

  這一錐他本可閃避,只是心想若是避過了這一擊,姜孟二老的「雷公著地轟」便可組成「地母雷網」,那時便成無可抵禦之勢,反正自己料不定這左腿是否已斷,素性再抵受鋼錐的一戳。這一下鋼錐深入二寸,登時鮮血急湧,縱躍比拼之際,鮮血四面飛濺出來,灑得四壁粉牆上都是斑斑點點。

  王玉燕見阿朱皺住了眉頭,嘟起了小嘴,知她厭憎這一干人群相鬥毆,弄髒了她雅潔的房舍,微微一笑聲說道:「喂,你們別打了,有話好說,何以這般蠻不講理?」司馬林等三人是一心要將褚保昆斃於當場,褚保昆雖是有心罷手,卻那裏能夠?玉燕見四人只顧惡鬥,不理自己的說話,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馬林等三人,便道:「都是我隨口說一句『天王補心針』的不好,洩漏了褚相公的門戶機密。司馬掌門,你們快住手!」司馬林喝道:「父仇不共戴天,焉能不報?你囉唆甚麼?」玉燕道:「你不停手,我可要幫他了!」

  司馬林心中一凜:「這美貌姑娘的眼光極是厲害,倘若她武功也是甚高,這一幫對方,可有點兒不妙。」但他隨即轉念:「咱們青城派好手盡出,最多是一擁而上,難道還怕了她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手上加勁,不再去理會玉燕。玉燕道:「褚相公,你使『李存孝打虎』,再使『張果老倒騎驢』!」

  褚保昆一怔,心想:「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後一招是蓬萊派的功夫,兩個招數全然不能混在一起,怎可相聯使用?」只是這時情勢已然緊急,那裏更有細加考究的餘暇,一招「李存孝打虎」使將出去,噹噹兩聲,恰好擋開了司馬林和姜老者擊來的兩柄小錘,跟著轉身,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正好避過姜老者的一著伏擊。姜老者這一招伏擊,錐錘並用,連環三擊,極是陰毒狠辣。

  秦家寨的姚伯當等高手在旁瞧著,早已為褚保昆捏一把汗,都想這一招三擊,定難避過。那知褚保昆擋開司馬林和姜老者的兩錘後,轉身這一退,竟然是腳步歪斜,連退三步。這三步剛好閃過了孟老者的連環三擊。每一步似乎都是醉漢的亂步,不成章法,但總是在間不容髮的空隙之中,恰恰避過了對方的狠擊,兩人倒似是事先練熟了來變戲法一般。

  姜老者這三下伏擊,原已十分精巧,但褚保昆的閃避更是妙到顛毫。旁觀的秦家寨群豪,只瞧得心曠神怡,每避過一擊,便喝一聲采,褚保昆連避三擊,眾人便是三個連環大采。

  青城派的人本來臉色極為陰沉,這時神氣更加難看。段譽叫道:「妙啊,妙啊!褚兄,王姑娘有甚麼吩咐,你只管照做,包你不會吃虧。」

  褚保昆適才避過這三下險招,走這三步「張果老倒騎驢」時,心中全沒想到後果,腦海中一片混混噩噩,但覺死也好,活也好,早就將性命甩了出去。沒料到青城、蓬萊兩派水火相剋,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連接在一起運使,他心中的驚駭,更比秦家寨、青城派諸人是大得多了。

  只聽玉燕又道:「你使『韓湘子雪擁藍關』,再使『曲徑通幽』!」褚保昆一聽,這次是先使蓬萊派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當下想也不想,小錘和鋼錐在身前一封,便在此時,孟老者和司馬林雙錐一齊戳了過去。三人的行動原是同時出手,但在旁人瞧來,倒似是褚保昆先行嚴封門戶,而司馬林和孟老者二人,卻是明知對方封住門戶,無隙可攻,仍舊化了極大力氣,使一著廢招,將兩柄鋼錐戳到他的錘頭之上,噹的一擊,兩柄鋼錐同時彈了出去,褚保昆更不思索,身形一矮,一錐反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搶上攻他後路,那想得到他這一錐竟會從這方位,在這時候刺到。要知「曲徑道幽」這一招,雖是青城派的功夫,而且也無特別深奧之處,但所運用的方位時候,絕不能如此的大違武學常理,可是就這麼無理的一刺,姜老者便如是自己要自殺一般,快步奔前,將身子湊到他的鋼錐維尖之上,明知不妙,卻如何能夠避過?噗的一聲響,鋼錐插入他的腰間,立時血如泉湧。

  他身形一晃,終於支持不住,俯身倒了下來,青城派中搶出二人,將他扶了回去。司馬林罵道:「褚保昆稱這龜兒子,你親手傷害姜師叔,總不再是假的了罷?」玉燕道:「這位姜先生是我叫他傷的。你們快住手罷!」司馬林怒道:「你有本領,便叫他殺了我!」

  玉燕微笑道:「這有何難?褚相公,你使一招『鐵拐李月下過洞庭』,再使一招叫『鐵拐李玉洞論道』。」褚保昆應道:「是!」心想:「我蓬萊派武功之中,只有『呂純陽月下過洞庭』,只有『漢鐘離玉洞論道』,怎地這位姑娘牽扯到鐵拐李身上去啦?想必是她於本派的武功所知究屬有限,隨口說錯了。」

  但司馬林和孟老者絕不讓他出口發問、仔細參詳,只得依平時所學,使一招「呂純陽月下過洞庭」。這一招「月下過洞庭」,本來大步前,姿式飄逸,有如凌空飛行一般,但他左腿接連受了兩處創傷後,大步跨出時一跛一拐,那裏還像呂純陽,不折不扣是個鐵拐李。

  可是一跛一拐,竟然也有一跛一拐的好處,司馬林連擊兩錘,盡數都落了空。跟著「漢鐘離玉洞論道」這一招,也是左腿一拐,身子向左傾斜,右手中小錘當作蒲扇,橫掠而出時,孟老者正好將腦袋湊將上來。啪的一聲,這一錘剛巧打在他的嘴上,滿口牙齒,登時便有十餘枚擊落在地,只痛得他亂叫亂跳,拋去兵刃,雙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

  司馬林心下駭然,一時拿不定主意,是繼續鬥將下去,還是暫行罷手,日後再定復仇之計。要知王玉燕剛才教的這兩招,實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後,一定會撲向褚保昆右側,而褚保昆在那時小錘橫提出去,正好會擊中他的嘴巴。偏偏褚保昆左腿跛了,「漢鐘離玉洞論道」變成了「鐵拐李玉洞論道」,小錘斜著出去,否則正擊而出,便差了數寸,打他不中。這其中計算之精,料敵之準,實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常人即使懂得雙方的武功,算計得到後著和方位,那也得屈指計算半天,再排演方位半天,然後想得到該用何招。可是王玉燕隨口說來,似乎真有未卜先知的奇能,三人如何拆招,早已全部了然於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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