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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司馬衛心中過意不去,在這武功傳授上自是也絕不藏私,因之褚保昆所學,和司馬林全無分別,已盡得司馬衛之所學。

  本來在三四年之前,都靈子已命他離家出遊,到蓬萊山去表露青城武功,以便盡知敵人的秘奧,然後一舉而傾覆青城。

  但褚保昆在青城門下這數年中,覺得司馬衛對待自己情意頗厚,在傳授武功之時,對於他與親子一般無異。想到親手覆滅青城一派,誅殺司馬衛全家,心中頗有不忍,暗暗打下主意:「總須待得司馬衛師父去世之後,我才能出手。司馬林師兄待我平平,殺了他也沒有甚麼。」因此上又拖了幾年。

  都靈子曾幾次催促,褚保昆總是推說,青城派中的「青」字十八打,似乎不止十八打,而「城」字三十六破,好像另有秘訣。都靈子化了這許多心血,自不肯功虧一簣。

  但到去年秋天,忽然又生意外,司馬衛在白帝城附近,給人用「城」字三十二破中的「破月錐」功夫,穿破耳鼓,內力深入腦海,因而斃命。那「破月錐」功夫雖然名字中有一個「錐」字,其實並非使用鋼錐,而是五指成尖錐之形,一戳而出,以深厚內力穿破敵人耳鼓。

  每個人所以能站立平穩,全仗耳中有一半月形之物,用以平衡身子,若逢傷風流涕,醒鼻過於大力,激動此半月器官,全身登感暈眩。那「破月錐」的內勁,便是旨在震破此半月的器官,其手法既極毒辣,使用時又極靈巧,猝然突襲,敵人武功縱然比自己高出甚多,往往也是無法抗禦。

  司馬衛在白帝城附近受傷身死,司馬林和褚保昆在城都得到訊息,連夜趕來,一查傷勢,司馬衛竟是中了本派的絕技「破月錐」。

  兩人又驚又悲,商量之下,心想本派能使這「破月錐」功夫的,除了司馬衛自己之外,只有司馬林、褚保昆,以及其他另外兩名耆宿高手,但事發之時,四人明明皆在成都,正好相聚在一起,誰也沒有嫌疑,然則殺害司馬衛的兇手,除了那號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姑蘇慕容氏之外,再也不可能有旁人了。當下青城派傾巢而出,盡集派中高手,到姑蘇來尋慕容氏算賬。

  褚保昆臨行之前,暗中曾向都靈子詢問,是否為蓬萊派下的手腳。都靈子用筆寫道:「司馬衛武功與我在伯仲之間。我若施暗算,僅用天王補心針方能取他性命。若是多人圍攻,須用本派鐵拐陣。」

  褚保昆一想不錯,他此刻已深知兩位師父的武功修為,誰也奈何不了誰,說到要用「破月錐」殺死司馬衛,別說都靈子不會這門功夫,就是會得,也無法勝過司馬衛的功力。是以他更無懷疑,隨著司馬林到江南尋仇。

  都靈子卻不加阻攔,只是叫他事事小心,但求多增閱見聞,不可枉自為青城派送了性命。

  到得姑蘇,一行人四下打聽,好不容易來到聽香精舍,不料雲州秦家寨的群盜先到了一步。青城派律己甚嚴,若無掌門人的號令,誰也不敢亂說亂動,見到秦家寨群盜這般亂七八糟,心中都是好生瞧他們不起。

  青城派是志在復仇,於聽香精舍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亂動半點,所吃的乾糧,也是自己帶來。這一來,倒是並不吃虧,老顧的滿口唾沫,滿手污泥,青城派的眾人可沒嘗到。

  那知道王玉燕、阿朱等四人突然到來,事情的演變,真有大大出人意料之外者。

  褚保昆以青城手法發射「青蜂釘」,連司馬衛生前也是絲毫不起疑心,那知王玉燕這小姑娘竟爾一口叫破。這一下褚保昆猝不及防,要待殺她滅口,只因一念之仁,下手稍慢,已然不及。

  「天王補心針」這五個字既被司馬林等聽了去,縱將玉燕殺了,也已無濟於事,徒然更顯作賊心虛而已。

  又聽得玉燕道:「你所圖謀的事,八十餘年前,貴派第七代掌門人海風子道長,已曾試過了。他的才幹武功,只怕都不在閣下之下。」

  她說「只怕不在閣下之下」,意思其實是說:「定然是在閣下之上」。她為甚麼說:「不行的,那沒有用?」難道司馬師父所教我的,都不是真正的青城絕藝?難道我投入青城之時,早就讓司馬師父看出了破綻,他只不過一直不揭破我的底細?讓我一直在做大傻瓜而不自知?青城派這干人知道我是奸細,將如何對付我?從此我在武林中聲名掃地,天下雖大,更無容身之所了。他越想腦中越是混亂,一回頭,只見司馬林各人都是狠狠的瞪著自己,各人的雙手都是籠在衣袖之中。

  青城派的掌門人司馬林冷冷的道:「褚爺,原來你是蓬萊派的?」他不再稱褚保昆師弟,改口稱之為褚爺,那顯然不再當他是同門了。褚保昆承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神情極為尷尬。

  司馬林又道:「你到青城派來臥底,乃是為了學那『破月錐』的絕招,學會之後,便即在先父身上試用,你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

  他說了這句話,雙臂向外一張,手中已各握了一件兵刃。在他想來,本派的功夫既被褚保昆偷學了去,褚保昆自去轉授蓬萊派的高手。他父親死時,褚保昆雖是確在成都,但這只是他的陰謀,蓬萊派既然學到了這手法,當然隨時可以用來加害他父親司馬衛。

  褚保昆臉色鐵青,心想師父都靈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為止,自己可真沒洩漏過半點青城武功。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如何能夠辯白?看來眼前便是一場惡戰,對方人多勢眾,司馬林及另外兩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血濺當場,只怕已難避過。他咬一咬牙,心道:「我雖未做此事,但叛師之心存在胸中已久,就算是給青城派殺了,那也是罪有應得。」當下將心一橫,只道:「司馬師父決計非我所害——」

  司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親自下手,可是這功夫是你所傳,同你親自下手更有甚麼分別?」他向身旁兩個高高瘦瘦的老者道:「姜師叔、孟師叔,對付這種叛徒,不必講究武林中單打獨鬥的規矩,咱們一起上。」

  兩名老者點了點頭,雙手從衣袖之中伸出,都是左手拿錐,右手握錘,分從左右圍了上來。褚保昆退了幾步,將背脊靠在廳中的一條大柱上,以免前後受敵,司馬林大叫道:「殺了這叛徒,為爹爹復仇!」向前一衝,一錘便往褚保昆頭頂打去。褚保昆身子一讓,左手還了一錐。

  那姓姜的老者喝道:「青城叛徒,虧你還有臉使用本派武功。」左手錐刺他咽喉,右手小錘「鳳點頭」連敲三錘。秦家寨眾人見他將這柄小錘使得如此純熟,招數又極怪異,均是大起好奇之心。姚伯當等武林高手,都是暗暗點頭,心想:「青城派名震川西,實非幸至。」

  此時三人圍攻一人,褚保昆左支右絀,頃刻間便是險象環生。司馬林心急父仇,招數太過莽撞,褚保昆倒還能對付得來。可是姜孟兩個老者卻一意運用青城派中「穩、狠、陰、毒」的四大秘訣,錐刺錘擊,每一出手,招招都是往他要害處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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