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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段譽見她飛快的向西北角上行去,心下怔忡不定,尋思:「倘若我不勸她相救朱碧二婢,慕容公子和她之間,定將有極深芥蒂。但若我懷此惡念,眼睜睜瞧著朱碧二女身受慘禍,可又於心何忍?」要知段譽雖對王玉燕愛慕到了極處,究竟心地良善,不肯害人。片刻之間,王玉燕已來到一間大石屋外,說道:「平媽媽,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只聽得石屋中桀桀怪笑,一個乾枯之極的聲音說道:「好姑娘,你來瞧平媽媽做花肥麼?」

  段譽首次聽到幽草與小詩她們說起,甚麼阿朱、阿碧已經送到了「花肥房」中,當時聽了,也不以為意,此刻聽到這陰氣森森的聲音說到「花肥房」三字,心中驀地一凜:「甚麼『花肥房』,是種花的肥料麼?啊喲,是了,王夫人此人殘忍無比,將人活生生的殺了,當作茶花的肥料。要是咱們來遲了一步,朱碧二女的手腳給斬下來做了肥料,那便如何是好?」他心中怦怦亂跳,臉上變得全無血色。

  王玉燕道:「平媽媽,我媽有事跟你說,請你過去。」石屋裏那聲音道:「平媽媽忙著。夫人有甚麼要緊事,要小姐親自來說?」玉燕道:「我媽說——嗯,她們來了沒有?」她一面說,一面走進石屋,只見阿朱和阿碧二人直挺挺的被綁在兩條鐵柱之上,口中塞了麻核桃,眼淚汪汪,卻是說不出話來。段譽探頭一看,朱碧二女尚自無恙,先放了一半心。再看兩旁時,稍稍平靜的心又大跳而特跳起來。只見一個弓腰曲背的老婆子,白髮如銀,手中拿著一柄雪亮的長刀,身旁一鍋沸水,煮得直冒水汽。

  王玉燕笑道:「平媽媽,媽說叫你先放了她們,媽有一件要緊事要問她們一個清楚。」平媽媽轉過頭來,段譽見她兩根尖尖的犬齒露了出來,似要擇人而噬一般,心中說不出的噁心難受,只見她點頭道:「好,問明白後,再送回來砍手斷足。」她喃喃的自言自語:「平媽媽生平最不愛看美貌的女孩兒。這兩個小妞兒須得砍斷了手腳,那才好看。」段譽大怒,心想這老婆子作惡多端,不知已殺了多少人,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否則須得結結實實打她幾個嘴巴,打掉她兩三根牙齒,這才再放朱碧二女。

  平媽媽年紀雖老,耳朵卻是極為機靈,段譽在門外呼吸粗重,登時便給她聽見了,說道:「誰在外邊?」伸頭出來一張,見到段譽,心下猛地起疑,問道:「你是誰?」段譽笑道:「我是夫人命我種茶花的花兒匠,請問平媽媽,有肥料沒有?」平媽媽道:「你等一會,過不多時就有了。」平媽媽轉過頭來,向玉燕道:「小姐,慕容少爺很喜歡這兩個丫頭罷?」玉燕就是不會說謊,隨口道:「是的,你還是別傷了她們的好。」平媽媽點頭道:「小姐,夫人入定了,是不是?」玉燕道:「是啊。」

  她這兩個字一出口,立時知道不對,急忙伸手按住了嘴唇。段譽心下暗暗叫苦:「唉,這位小姐,連撒個謊也不會。」幸好平媽媽似乎年老糊塗,對這個破綻全沒留神,說道:「小姐,麻繩綁得很緊,你來幫我解一解。」玉燕道:「好罷!」走到阿朱身旁,去解縛住她手腕的麻繩,驀然間喀喇一聲響,鐵柱中伸出一根弧形鐵條,套住了她的纖腰。

  王玉燕「啊」的一聲,驚呼了出來,那鋼條套住在她腰間,尚有數寸空隙,但要脫出,卻是萬萬不能。段譽一驚,也搶進屋來,喝道:「你幹甚麼?快放了小姐。」平媽媽嘿嘿嘿的連聲怪笑,說道:「夫人既已入定,怎會叫這兩個小妞兒去問話?夫人有多少丫頭,何必要小姐親來?這中間古怪甚多。小姐,你在這兒待一會,讓我去親自問過夫人再說。」原來這「花肥房」乃是王夫人用刑殺人之處,石屋中裝滿了各種機括,以便制住囚徒,任意殺戮。

  這平媽媽心狠手辣,當年是黑道上出名的獨腳女盜,手下不知犯過多少血案,傷過多少人命。王天人將她制服後,喜她精明能幹,派她在花肥房中幹這刑殺之事,甚是得力。她見玉燕行動言語中犯疑處甚多,又素知王夫人對慕容家頗存怨毒,心想小姐武功極高,自己決計不是對手,倘若不聽吩咐,只怕她要強行放人,於是大著膽子,竟開機括將她套住了。

  玉燕怒道:「你沒上沒下的幹甚麼?快放開我!」平媽媽道:「小姐,我對夫人忠心耿耿,不敢做半點錯事。待我去問過夫人,倘然確是如此,老婆子再向小姐磕頭賠不是。」玉燕大急,道:「喂,喂,你別去問夫人,我媽要生氣的。」平媽媽老奸巨猾,更瞧出玉燕是背了母親弄鬼,為了迴護表哥的使婢,假傳號令。她要乘機領功,說道:「很好,很好,小姐稍待片刻,老婆子一會兒便來。」玉燕叫道:「你別去,先放了我再說。」平媽媽那來理她,快步便走出屋去。

  段譽見事情緊急,張開雙手,攔住她的去路,笑道:「你放了小姐,再去請問夫人,豈不是好?常言道:『疏不間親』,你是外人,得罪了小姐,終究不妙。」平媽媽瞇著一雙小眼,側過了頭,說道:「你這小子很有些不妥。」一翻手便抓住了段譽的手腕。段譽給她一扣住脈門,全身便覺酸軟麻痹,他雖有一身雄厚之極的內力,但一直不會使用,給平媽媽拖到鐵柱處,扳動機括,喀的一聲,鐵柱中伸出鋼環,也圍住了他腰。

  平媽媽的手掌和他手腕相觸,便覺體中內力源源不斷的外漏,說不出的難受,將鋼環圍在段譽腰間後,立即放開他的手腕。段譽覺得腕間一鬆,情急之下,雙臂抱住了她的頭面,說道:「你別走!」平媽媽怒喝:「放開手!」她一出聲呼喝,真氣外洩更加快了。段譽自在天龍寺中得到伯父傳授,懂得了氣納丹田之法,平媽媽體中的內力被他以「朱蛤神功」不住吸將過來,隨吸隨貯,再無前時的氣血翻湧現象。

  平媽媽連連掙扎,竟是脫不開段譽雙臂的抱持,心下大駭,叫道:「你——你會得『化功大法』麼?快放開我。」段譽和她醜陋的臉孔相對,其間相距不過一二寸。他背心有鐵柱頂住,腦袋無法後仰,看到她又黃又髒的牙齒,真欲作嘔,但知道此刻千鈞一髮,若是放脫了她,玉燕固受重責,自己與朱碧二女更將性命不保,只有閉上眼睛不去瞧她。

  平媽媽道:「你——你放不放我?」說話之聲已是有氣無力。須知段譽體內的內力越強,朱蛤神功的吸力也是越大。他初時取破嗔、破貪兩人的內力需時皆甚久,其後更得了黃眉僧、石清子兩大高手的全部內力,保定帝、天因、天觀等的部份內力,這時再吸平媽媽的內力,那只是片刻之功,平媽媽為人雖是兇悍,內力卻不甚強,不到一盞茶時分,已是神情委頓,氣若游絲,只是道:「放了我,放了我!」

  段譽道:「你開機括先放我啊。」平媽媽道:「是,是!」段譽抓住她左手,讓她伸出右手去撥動藏在桌子底下的機括,喀的一響,那鋼環縮了回去。段譽指著玉燕和朱碧二女,命她立即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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